林如海从宫中饮宴回来,便一直等在宁荣街外。 整条宁荣街早被肃清,无人敢乱入。林如海也不着急,在街口找了间视野开阔的小店,一边慢慢啜饮,一边紧盯着贾府大门口。 直到丑正三刻,守在宁荣街上的无数内侍才慢慢动起来,过后元妃娘娘离府,贾府众人送她到大门外。 元妃起驾回宫,把一拔内侍全带走了,宁荣街顿时空旷下来,只有贾府一众人等还站在大门口远远张望着。 林如海赶紧上前,笑着朝贾母等人问安。 贾母正在抹眼泪,看着从小养到大的元春远去,下一回再见不知是何时,正心疼得如刀绞一般,一见林如海,便忙擦了泪,奇道:“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说完想了想,“必是不放心黛玉吧?让她在府里歇一晚就是了,北小院里样样齐备,你也该早些回去歇着。” 林如海:“还是让她跟我回家去,反正离得也不远。老太太今日也累了,不好再劳烦您。” 贾母确实疲累不堪,这一整天折腾下来,感觉瞬间老了十岁似的,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 她看着坠在人群后面的黛玉:“也罢,跟你父亲回去吧,过两日再来玩。” 林黛玉早就困得快要东倒西歪,没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林如海并没有食言,大半夜还等在外面,她心里既心疼父亲受苦,又欢喜无限,当即辞了贾府众人,上轿随林如海回家。 天未亮就进的贾府,仔细算算,也呆了近十个时辰,饮食、行动处处受限,还得提着心陪元妃玩耍做戏,这么一天下来,谁不累呢?因此,贾府诸人也没强留她,赶紧各自回屋休息。 林黛玉回到林府,洗漱过后倒头就睡,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日上三竿。 “父亲呢?”林黛玉有些慌,拥着被子坐起身就问。 冰鸢打起床帘,一边回话一边伺候她穿衣:“姑娘别担心,老爷用过早饭就去了前院书房。中间来看过姑娘一次,见姑娘睡得正香,便没出声就走了。” “哦哦。”林黛玉心下大定,忽然想起没几日就要动身回江南了,又欢喜起来,兴致勃勃地说,“等用完早饭,我们就开始收拾东西吧?也没两天了,早些整理好,省得到时手忙脚乱。” “啊,可算要回去了。”雨鸥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听见这话便眼露渴望。 “是啊,要回去了。”林黛玉抿着嘴角笑,她此时的心情和雨鸥是一模一样的。 洗漱过后,林黛玉坐在梳妆台前由冰鸢替她梳头,紫鹃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想吃些什么?我去厨房拿。” “一会儿就该用午饭了,”林黛玉想了想,“随便拿碗粥来吧,小菜和点心都不要。” 紫鹃点点头,转身去了。 林黛玉看着她的背影,也不知紫鹃愿不愿意跟她回南边去。 不多时,紫鹃端来一碗燕窝粥,托盘里还放着两碟点心。 林黛玉见了便道:“点心我不要,你们分了吧。”然后坐下来静静喝粥。 冰鸢和雨鸥把点心撤走,紫鹃并不跟上去,老老实实地站在林黛玉身后。 等喝完粥,林黛玉拿手帕擦擦嘴,紫鹃拿水来给她净手,然后奉茶。 林黛玉捧着茶盏,看了两眼紫鹃,料定她有心事,便主动问道:“紫鹃,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再过几日,我就要随父亲回江南了,你心里有什么打算?” 这几日,下人们都在私下议论回南边的事情,个个喜笑颜开,唯独紫鹃一想到从今以后就要和家人分开,心里实在是左右为难。 “姑娘,我家里爹娘俱在,还有一个哥哥。不过都不是主子跟前的红人,所以姑娘才没什么印象。我爹娘在庄子上做小管事,哥哥现如今也在庄子上帮着做活,一年到头也只有年底能随着大管事们,进府给主子磕个头。” 说完,紫鹃忽然在林黛玉面前跪下来,言辞恳切:“我虽然才伺候姑娘半年,可心底却把姑娘当成这一生的主子了。姑娘去哪,我情愿也跟着去。只是不敢瞒姑娘,我想在动身前去看看爹娘。” “你先起来。”林黛玉亲手扶起她,“天伦之乐,人之常情。你是个好丫头,我也不忍让你们骨肉分离。不如我把身契还你,放你回家,可好?” “我不愿意。”紫鹃眼里带泪,连连摇头,“回去了也是由父母做主,随便找户人家嫁了。我不想成亲,只想跟着姑娘。” “好好。”林黛玉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那我放你几日假,再安排人送你去庄子上。我再出20两,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你好歹给父母留些银子,也算尽了一份孝心。” “姑娘……我这些年也存了些积蓄,不敢要姑娘破费。”紫鹃满腔感动,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 林黛玉叫来冰鸢,让她先拿20两给紫鹃,再开箱子取三匹大布,并几盒点心,凑成一份礼,然后让小林管家安排人送紫鹃去庄子上探亲。 紫鹃临走前,跪在地上真心实意的给林黛玉磕了三个头,然后才抱着包裹出府。 * 京城甄府。 刚办完二姑娘甄峻之的亲事,甄家人暂时还未动身回金陵,主要是天寒地冻,道路难行,反正也没什么急事,就打算等开春雪化,天气暖和了再慢慢上路。 甄珅瑛打听得知,林黛玉即将跟着林如海回扬州。他寻思着,若自己早些走,兴许还能跟林姑娘同路呢。 于是,这几日他天天在甄夫人面前缠磨,一会儿说想家里的祖母了,一会儿又说想早些回去攻书,一会儿又说想老家院子里挂着的几只鸟。 甄夫人被他磨得都快没脾气了,无可奈何地说:“最多再等20天,我们也就动身了,你急什么呢?十天半月的都等不了?一家子一路走多好,我哪里放心让你独自上路。” 再等20天能追上林黛玉的船? 甄珅瑛不依,翻来覆去地说自己如何想家,如何想早些回去努力用功之类的话。 甄应嘉有所察觉,眯眼想了一会儿,拍板定下:“那就让他走吧。正好林大人过几日就要动身赶着回去上任,我派人同他说一声,顺路捎上我家这个不省心的,他不会不答应的。” 甄夫人立刻笑起来。 跟林大人一起走好呀,正好多相处一下,让他看到自家儿子的好处,将来提亲才顺当。 甄夫人笑眯眯地看着满脸欢喜的儿子,嘱咐道:“你到了林大人跟前一定要讲礼数,听他的话,切记不可胡来。” 甄珅瑛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甄应嘉瞪了他一眼:“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早些回去是为了用功读书,若被我查出你在偷懒,就等着挨板子吧!林大人可是一朝探花,教导你绰绰有余,不要用些花架子来应付他,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虚心请教,先把自己的态度摆端正,他才能高看你一眼。” 甄珅瑛收起喜色,郑重应道:“父亲母亲放心,孩儿都记住了。” “还不快下去收拾东西?书本全都带上。我和你娘还有事情要商量。” 等儿子走了,甄应嘉这才慢慢开口,对甄夫人说道:“上回,我在林大人面前试探了一番,他倒没有一口回绝,只说要多留女儿两年。” 甄夫人以己度人,叹道:“是呢,从小辛苦养大,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猛然间哪里舍得。我也见了那姑娘两回,样样都好,等两年就等两年吧,又不是等不起。” 夫妻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甄老爷才出去派下人送信给林如海。 林如海见了信,当即欣然应下,定好出发的日期和时辰,约好在码头见面。 晚上,林如海进内院陪林黛玉用晚饭,席间提起甄家少爷要同路而行的事情。 “甄少爷打算提前走,可是甄家人却要迟一些。因此,甄老爷便托我顺路照顾一下。”说完,又担心女儿顾及男女大防而觉得不便,多解释了一句,“他也有两条船,并不与我们相干,只不过同路而已。” 林黛玉笑笑,无所谓地说:“父亲作主就好。上回我来京城,多亏有他们照顾,这回正好还了这个人情。” 眨眼间,就到了十八这日,因只有两天就要动身了,林如海正忙着安排下人先把大箱子之类的大物件搬上船。 忽然,贾府管家赖大上门求见。 赖大一进来,先跪下给林如海磕头,然后一脸恭敬地说:“昨儿个,元妃娘娘有旨意传来,说建省亲别院花了大笔银子,这么白放着实在是可惜。未免园子荒废,因此让府里的姑娘们和宝玉都住进去。娘娘特意点名了,让林姑娘也进去住一段时日呢!” 林如海一听又扯上自己的女儿,而且贾宝玉竟然也要住进去,心里火冒三丈,恨不能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句荒唐。 林如海忍住怒火,脸色阴沉:“后日,黛玉就要随我动身赴任,怕是只能辜负娘娘的一番好意了。” 赖大心里一紧,爬在地上呯呯地又磕了三个头,语带哀求:“求林大人可怜可怜奴才,这事若办不好,不光惹娘娘动怒,回了府只怕还得挨板子呢!” 林如海起身离座,踱到窗边盯着外面的残雪看了半天,然后才回过头,淡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娘娘一番好意,下官怎敢违抗。你回去禀明老太太,就说黛玉后日再过去。这两日,还是让她陪陪我罢。” 赖大长松一口气,讨好地说:“我们二老爷说了,到时要来给您践行呢。” “舅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