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地点在小镇中心的广场。尽管太阳仍高挂在空中,人们仍然燃起了巨大的篝火。 这是人人有权参与的狂欢,而中心就在两家海贼团的成员身上。换做从前罗并不喜欢这种热闹,人们的喧嚣总是离他很远,负重前行的人无法投入温柔的港湾,只能在抱剑小憩之后再度前行,把所有得到的温情小心收拢在记忆里。 但现在不同了。 罗真心实意地和船员们碰了几杯,甚至跟着草帽一伙儿手拉手在篝火旁转了几圈,因为路飞的搞怪而忍俊不禁。热情是会被传染的,现在的他也稍稍能享受一下这种热闹了——尽管还是没法和那群人来疯的家伙一样长时间胡闹下去。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多弗朗明哥坐在广场的边缘,有些喝高了的当地居民自来熟地拍着他的肩膀,不知道在和他说些什么。 一两个小时之后,因为酒精有些头脑昏沉的医生有些撑不住了。他本来就不是酗酒的人,闹了这么久已经想要安静地休息一会儿了。 罗挤开喝高了一直在蹭他的贝波,用能力拿了点食物,准备找个远离中心的角落吃点东西。空腹喝酒果然容易醉啊,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脸颊,发现自己手心的温度也不比发烧的脸颊低多少。 “给你!” 冰凉的罐子猛地贴上了他的脸,罗朝后缩了一下,伸手去挡。草帽海贼团的航海士拿着一罐冰橙汁,在他面前晃了晃。 “娜美当家的......谢谢。”他伸手接了过来。 “不用谢哟。”对方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我说,特拉男,你真的打算把那种家伙留在身边吗?” 罗条件反射地在人群里搜寻多弗朗明哥,不在。 “从那条路走掉了。”航海士朝通往海边的道路虚指了一下,“有海楼石的锁链吧,所以就没告诉你。” “多谢。”他把冰橙汁靠在额头上,一手托着装满食物的盘子,“留在身边......吗?我也不知道,但没法放着不管。” “无论如何也不能交给其他人吗?” “啊,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 航海士小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扫认真而有些担忧的表情,轻松地笑了起来。 “嘛,我就问问而已。本来还担心你被他影响了,不过今天看起来,是路飞的影响比较大啊~” 她冲罗摆摆手,步伐款款地回到宴会中去了。 ———————————————————————— 罗打开了能力,见闻色在岛的边缘发现了多弗朗明哥。 他瞬移到岸边的时候多弗朗明哥正坐在码头的边缘,披着新买的粉色羽毛大衣,眺望无边无际的大海。这个地方远离宴会的喧嚣,但仍能听见城镇中心传来的欢呼。 哪怕察觉到罗忽然出现在他身边,他也没有转过脸来。 他们肩并肩地坐在码头,脚下是微微起伏的海浪,罗听见多弗朗明哥在哼唱着一首歌谣。 那是一首绵柔轻长又热情温暖的调子,海风从旋律里透出来,调皮地打着旋儿,加入水果的甜香,舞女的身姿,海鸥高飞的倩影之后,在蔚蓝波涛环绕的岛屿上咏唱着庆典的歌谣。 数百乃至上千年前,早在世界政府建立之前,早在通用语行遍世界之前,德雷斯罗萨的方言里,这首歌被用来庆贺战士凯旋,也被用来欢迎丰收之神。哪怕是残暴的王族也无比熟悉的歌谣被带到了玛丽乔亚,成为堂吉诃德家族聚会上常见的旋律。 当所有血腥和硝烟都被深埋在时间的尘埃中后,音乐本身所传达的情感却透过近千年的时光留存了下来。 罗跟着他一起轻声唱了起来。 多弗朗明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停下。 他们一起哼完了这首曲子,共同把目光投向遥远的海面。 “罗西南迪教你的吗?”多弗朗明哥问。 “我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给我唱这首歌。我问过他,是很久以前德雷斯罗萨的民谣吧,不是通用语呢。” “现在的德雷斯罗萨,已经没有会这首歌的人了。我回去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 他们同时沉默了一会儿。海浪从脚下穿过,击打在码头的支柱上,溅起一片片白色的泡沫。 “弗雷凡斯已经灭亡了。”罗说,“我去年一个人回去了一次,那里已经被革命军占据了。一切都不一样了。我知道的一切...已经不存在了。” “我过去曾经疑惑过,为什么我活下来了,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一切,我又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柯拉先生为我牺牲。” “人都有活下去的资格,柯拉先生是这么回答我的。但是,资格和意愿是不同的。我是因为他,才会想要活下去的。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那种慈悲的救赎之光肯照耀在我的身上,我才能和这个世界和解。你能理解吗?” 多弗朗明哥笑了起来,“呋呋呋呋......谁知道呢。”他说。“我还是觉得这个世界烂透了。强者主宰弱者,当权者愚弄人民,人心的腐臭已经无药可救。不管谁救了谁,没能获救的家伙的惨叫只会是千百倍吧。” “不会一直如此的。” 这句话语气里的认真让多弗朗明哥转过头来看他。罗依旧在注视着遥远的海天相接处,表情平和而坚定,嘴角勾着自信的笑容。 “时代已经变了。你知道的吧。我在庞克哈萨德的时候就说过了,没有人能永远待在原本的位置上,你也是,世界政府也是,天龙人也是。在这巨大的浪潮下,无论怎样顽固的污秽,都会被涤荡。我相信这样的未来。” “真敢说啊,罗。你是想说过去已经无足轻重了吗?” “不,我永远不会忘记过去。但是,即便死掉的人重新活过来,被毁灭的城镇复原,我也已经回不去了。无论多少次唱起过去的歌谣,过去也不会改变,历史也不会停止。这艘船,这些人,这个时代——”他朝着蔚蓝的大海张开双臂,在清爽凛冽的海风里短暂地闭上了眼睛,“这里才是我的家,我的未来,我的葬身之所。而现在我想做的,是尽我所能地参与到这场浪潮里去,用我的力量,我的方式改变这个世界。” 他站起身来,俯视着身边的男人。 “你也有想做的事情吧,多弗朗明哥!” 这甚至不是一句疑问。他们的过去有太多相像的地方,以至于谁都明白对方永远无法忘怀。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去塑造了现在的他们,如果没有白色城镇的过往,在和平环境下长大的特拉法尔加·罗可能终其一生也不会想要改变世界,而按照正常的发展,堂吉诃德·多弗朗明哥或许只是一个极端傲慢的普通天龙人。 命运如同险恶的洋流,裹挟着他们到达如今的位置。幸而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危难后,他们都还活着,并且终于获得了足以反抗这一切的力量。 多弗朗明哥低笑起来,“你是要放我走吗,罗?” 那语气不是调侃或是讽刺,而是闲话家常。好像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复杂难言的过去,只是知交好友在懒洋洋地午后聊天。罗第一次听见他不带任何玩世不恭性质的笑,这一刻多弗朗明哥周身的气质无比平静,他轻松自在地坐在那里,抬头看着罗,好像终于接受了自己也接受了世界。 那样子出乎意料地让他觉得心动。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行动,罗俯下身去,一只手抚上了男人的侧脸。 有那么一瞬间,多弗朗明哥看上去有些惊讶,但也仅此而已。他依旧坐在那里,维持着那个微微抬头的姿势,安静地看着罗。 “总有一天。”罗回答,然后低头吻了下去。 他们都意识到那一天可能不会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