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三木近安的刀就要朝崇德院劈来,安倍泰亲口中立刻念起咒文,刹那间,地上的枯草腾空而起,在三木近安眼前形成一堵墙。 三木近安似乎对突如其来的怪异景象有些吃惊,但他的刀并没有犹豫,“哗!”的一声,面前的草墙被一劈为二,枯草如落雨般倾泻而下。 但是,紧接着在他的周身又有数道草墙筑起,将三木近安围在了中间。 屋外惊雷又起,一道闪电将屋内照得通亮。但只是一瞬,屋中再次陷入黑暗。 “快带他出去!” 安倍泰亲的声音传来。 此时平千岁也是惊慌失措,安倍泰亲见她原地不动,又喊了声:“快!” 这下,平千岁才回过神来,她大步走到已经瘫软在地的崇德院身旁,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真的能碰到他。 就在这时,草墙突然崩塌,再次露出三木近安的身影。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三木近安有些愣神,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重新移向正往门口逃去的崇德院身上。 “别想逃!” 他大吼一声,刀锋朝这里扫来,电光火石之间,平千岁用力将崇德院朝门口推了一把,险险躲过刀锋。 跌滚到门口的崇德院头脑混乱一片,但求生的意志让他本能地要往门外跑,可是就在他要冲出门的一瞬,门居然“砰”的一声自动合上了! 崇德院使劲推门,可是紧合的门却是纹丝不动。 这时,平千岁也跑到门前帮忙推门,奇怪的是,本应很轻的木门此刻像是扎根在地上似的根本推不开。 “门开不了!”平千岁慌忙朝安倍泰亲喊道。 安倍泰亲口中的咒语还在继续,扶着门的平千岁能感受到门有些松动,但依旧是推不动,似乎外面还有一股力量在阻止着他们。 也就在这时,身后亮光一闪,就在平千岁回头一瞬,三木近安的刀已经砍了过来,几乎不带任何迟疑,那把长刀直直刺向崇德院的身体,从腹部贯穿而出! “啊!” 随着崇德院的一声惨叫,身后的门“啪”的一声终于开了,狂风带着大雨疯狂地扑进屋子。 崇德院倒在地上,血水夹杂雨水淹没着他的身体,他还没有死,只是仰面躺在地上。他的手移向腹部,然后又缓缓将手聚到自己眼前。 手上鲜血淋漓。 他就这样看着自己的血被落下的大雨冲刷,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居然笑了,狂笑起来。此刻的崇德院双眼放出□□,这种□□是平千岁从未见过的。 笑声突然停止,也就在下一刻,他的口角居然流出鲜血,接着,大量的血水从他的唇内溢出。 在平千岁惊恐的目光中,崇德院忽然翻身,这一翻身,口中鲜血喷出。 他的手划着血红一片的地面,嘶哑的声音从嗓子中挤出。 “吾将以五部大乘经之力,化为日本国第一魔王,以皇为民、以民为皇!” 紧接着,离崇德院很近的平千岁只觉一种熟悉的压迫感突然从西面八方起来,几乎是在同时,她清楚地看到有无数黑色的影子穿过重重雨柱朝这里飞来。 这是…… 恶灵! 无数的恶灵! 这些恶灵仿佛饿虎扑食般扑向崇德院的身体。 “快逃!” 安倍泰亲的声音与惊雷声一同传入已经呆若木鸡的平千岁的耳中。 这才意识到处境危急的平千岁赶忙往屋外冲去,但为时已晚,已经和无数恶灵融为一体的崇德院重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从后方传来的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刚跑出屋子的平千岁又重重拉进了屋子。 “啊!”平千岁惊呼一声,因为她看到从崇德院背后伸出的无数手正朝她伸来! “叮铃铃……” 有风铃声响起。 “叮铃铃……” 风铃中似乎还有其他声音。 年仅四岁的男孩追逐着滚落的手球,那手球一直滚进了一间屋子。 男孩停在屋前,似乎有些犹豫。只见他朝四周望了望,见周围没人。 “虽然母亲说不可无人通报就进她的屋子,可是只进去一下下,母亲肯定不会怪我的!” 男孩自言自语,然后像下定决心般踏出了屋子。 屋里很安静,似乎没有人在。男孩张望了一番,终于在隔间的障子口看到了自己的手球。 他开心地跑过去,蹲下身正要捡时,瞥见两枚障子中露出缝隙。似乎还有声音从隔间中传出。 男孩好奇地将眼睛凑了上去。 然后男孩的眼睛越瞪越大。 里面有两个人,这两个人他都认识。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祖父! 此时,他的母亲正躺在地上,而祖父在母亲压在母亲身上,两人都是赤条条。 “母……”就在男孩要喊出声时,屋外突然有声音传来,男孩吓得躲到一旁的屏风后。 “朕方才经过院子看到菖蒲花开地正好,璋子喜爱菖蒲,送予她她定会开心。” “陛下,中宫今日感染风寒,身子不适,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男孩一下听出,是父亲和母亲身边女官的声音。 “身子不适!可有大碍?” “稍作歇息便可。” “不行,朕不放心,快让朕去看看!” “不可,陛下!” 说话间,屏风后的男孩已经看到有人进了屋。 “陛下,您不能进来!” 紧接着,女官也追了进来。 “璋子!璋子!” “陛下,不可!” “哗啦!”是障子门被拉开的声音。 然后,死一般的寂静。 寂静之后,祖父的声音传来。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看看你的样子!” “你们……”父亲的声音。 “看见就看见了吧。”祖父的声音。 “宫中早有如此传闻,朕原先根本不愿理会,没想到居然是真的……”父亲的声音,“璋子……璋子可是您的养女、您的儿媳啊!” “真是小心眼的男人,像璋子这样美丽的女人,你若是独占是不是太罪过了些。” 两人声音越来越大,屏风后的男孩被吓哭了,哭声还快引起了屋中所有人的注意。 “太子殿下!” 首先看到男孩的是离她最近的女官。 “是显仁吗?” 男孩胆颤地从屏风后出来,所有人的目光在集中在了他身上。 男孩小心地抬头看看父亲,看看祖父,看看正在努力遮盖自己□□身体的母亲。 “显仁,到我这里来。”祖父的声音不似方才那么可怕,他向男孩招招手。 男孩又看了看父亲,此时父亲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出于本能,已经被吓坏的男孩最终走向了目光温柔的祖父身边。 “真是可爱的孩子啊。”他的手被祖父拉住,轻柔地放在掌心。 “显仁,过来!”这时,父亲狂怒的声音传来,“到朕这里来!” “你会吓着他的!”祖父心疼地将男人搂到怀里,男孩能闻到祖父身上似有似无的不好闻的味道,但是他并没有挣脱,因为比起此刻的父亲,祖父怀中似乎更安全。 “别怕别怕,他不敢伤害你。” 得到祖父的安抚,男孩这才又小心翼翼地将脸从祖父怀中探出。祖父抚摸着男孩的稚嫩的面庞,一脸陶醉说道:“真是可爱的孩子啊。”然后他看向面前的父亲,问道:“你说他长得是像你还是像我” 这话一出,母亲突然惊叫,“上皇殿下!” 而祖父却似乎毫不理会,依旧看着父亲,又重复了句:“你说他长得是像你还是像我?” “上皇殿下!”还是母亲的惊叫。 祖父笑了,男孩没来由地觉得这笑容很可怕。 “你的位子坐地有些久了,是不是该让给显仁了?” 男孩看着父亲的手颤抖地指向自己,此刻的他还并不清楚发生着什么。 眼前景物变换,庭中宫灯亮起。头戴紫巾冠的年轻男人从长长的宫廊上走过,然后停在了一座屋子前。 他的手放在门上,略微迟疑后他推开了门。 屋中坐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对着灯火而坐,漆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在身后,这是她的母亲。 “母亲。” 男人轻轻喊了声。 身前的女人没有应声。 “母亲”男人又喊了声。 这回,回应他的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母亲!”男人连忙来到女人身侧,想要伸手扶住因咳嗽而颤抖的女人。 可是,他的手还没来记得碰到女人,就被女人一下推开。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这是他的母亲对他唯一想说的话。 屋外的风有些凉意,男人孤独地走在坚硬的地板上,前方的宽台上有欢笑声传来。 那里,成群的女官簇拥下,他的父亲正与一名年轻的女人对饮谈笑。 他无声地走到了人群附近,女官们看到了他,连忙俯身行礼。 “母亲生病了,请父亲去看看母亲吧。”他说道。 被称为父亲的男人连头也未抬,搂住身旁女人的腰继续喝着酒。 这时,从另一侧跑来一个男孩,男孩跑得摇摇摆摆,似乎才刚学会跑不久,男孩身后,是惊慌的女官。 “上皇殿下,得子夫人,小殿下非要吵着要过来。” 男孩跑到年轻女人身边,一下扑了上去,亲昵撒娇地喊道:“母亲,母亲!” “你又调皮了!”女人语气指责,脸上却是不仅的溺爱之色。 “男孩子,调皮一些又何妨。”这回,说话是他的父亲,他将男孩拉到自己怀中,抚摸着他的头。 “多可爱的孩子啊。”然后他的目光终于移向一旁看着他们的男人身上。 “父亲……”男人低声喊了一声。 “父亲?”这位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笑了,几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是你的父亲吗?” “父亲……”男人的声音开始颤抖。 “宣布退位吧,这天皇的位子是时候让给体仁了。” “上皇驾崩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屋中男人的脸上无一丝动容。只是,不远处坐在阴暗处的母亲嚎啕大哭起来,男人有些木讷地看着大声啼哭的母亲。 “为何要哭?”男人不解。 痛哭中的女人突然转头看向他,眼睛通红如地狱之鬼。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又是这句话,男人已经听腻了。 “换句吧。”他无力道。 “你是恶魔,恶魔!” 果真换了一句,可是“恶魔”?男人笑了起来,到底谁是恶魔。 男人慢慢起身,任凭母亲的恶毒咒骂,他开了屋门。屋外,跪坐着数位朝臣。 “下决策吧,殿下!时机到了!” 时机到了?他所谓的“父亲”驾崩了,他退位后成为新天皇的那个异母的弟弟也驾崩了。 嗯,天皇和上皇都驾崩了,该是国丧吧,可面前这些人却是满眼兴奋,男人再次心想,到底谁才是恶魔。 “殿下,人马都已备齐,只要您一声令下,雅仁亲王立刻就会在我们的掌控下!” 雅仁亲王? 是他的同母弟弟。 这些人这么兴奋地让他对付自己的同母弟弟呀,他第三次心想,到底谁才是恶魔。 “真是让人搞不清楚的世间。”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然后朝这些激动地快要手舞足蹈的搞不清楚的人说道:“去吧。” 只要你们高兴。 这一日,是保元元年七月二日。 平千岁并没有如安倍泰亲所想的那样被恶鬼吞噬,她静静地躺在地上,身旁是一具早已死去数年的男人的白骨。 大雨停了,周围好安静,安静地能听到自己眼泪落下的声音。 安倍泰亲走到平千岁身旁,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白骨。 怨灵消失了!就在那些无数恶灵的手触碰到地上这个女人的一刹那。 “净化……” 净化,安倍泰亲如此断定。几乎超脱他掌控的崇德院的怨灵居然被如此轻易地净化了。 “你没事吧?”他将视线移向还躺在地上的平千岁。 有东西迷糊了他的视线,是樱花。 抬头,有樱花从夜空中飘洒而来。 再看时,眼前已经变成了清凉殿前的庭院,头顶是光洁的圆月,身旁是怒放的樱花。 樱花树下,干净如月光的男人站在那里。 “对不起,让你有了不好的回忆。”温柔的声音似乎从未改变。 平千岁摇头,她看着他的眼睛。 “谢谢你让我了解你的一切。” 了解你的快乐、你的痛苦、你的坚强、你的懦弱、你短暂却善良的一生。 有手抚上她的脸,冰冷却柔软。 “我要走了。” “走?” “是啊,去我该去地方。” “现在吗?” “嗯,我已经停留地太久了。” 男人微微一笑,然后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面前的女孩。 “千岁,我想起来了。” “你叫什么?” “千岁。” “千岁……对不起,我现在想不起我的名字,等我想到了就告诉你。” 那时,他们是这样约定的,他从未忘记。 “我叫显仁。” “显仁……”平千岁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滚落了下来。 “再见了。”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影也越来越淡,平千岁知道这样的月夜她再也见不到了,这样的樱花终将成为美梦。 他消失了,消失在樱花飞舞的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