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霭服了解药,又逼着山阴四鬼发下毒誓绝不找独流泉任何麻烦,才放四人离去。独流泉嘿嘿一笑,大有志得意满之态。陈青霭只道他今日挫了四个武林好手的威风心中得意,虽然智谋心计殊胜,却依旧是小孩心性。捻须微笑,将他拉上马继续向盈城奔去。楚苍梧还是冷冷的如同隐形人一般,一路上只听老少二人高谈阔论,笑声阵阵。到了野外,陈青霭抓了两只山鸡,独流泉使出全身解数好好烹制了一番,只吃得陈青霭眉开眼笑,赞不绝口。本来食量不大,却吃了一只整鸡。 这一路终于风平浪静,到了盈城。陈青霭对楚苍梧道:“你带着小兄弟去客栈洗洗澡,换身干净衣服。他殚精竭虑了一夜,又赶了这些时候的路,想必早就乏了。歇息歇息,吃些东西。老夫去会见朋友,去去就来。” 独流泉大惊失色。他这一路明讥暗讽,着实对这烂木头不太客气。现在二人独处,此人武功高强,稍微给些苦头吃那可乖乖不得了。拉住陈青霭衣角惶急道:“陈老伯,你要把我丢下是不是?我与楚兄弟不大对路,他一见我便心烦,那夜还把我摔了好几个跟头。你……你可不能念完经打和尚!”他只道现下没什么敌人要他帮忙,又进了城不用他做饭,陈青霭便借个由头甩下他。 陈青霭一愣,心知自己徒弟的脾气,可能真的不会搭理独流泉。但是自己要见的人至关重要,决不能带着这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心中踌躇,求救似的看着楚苍梧。楚苍梧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跟我来便是,杀了你没得脏了我的手。但是你只要碰我一下,我便剁了你的脏爪子。”话落转身便走,不再看他一眼。 独流泉吓了一跳,他看着陈青霭为难的样子,知道好老伯实在不是要丢下他。吞了吞唾沫,大声道:“谁稀罕碰你,你是什么金子打得不成!”看着陈青霭笑了笑,让他安心,追着楚苍梧去了。陈青霭心中大为感动,他看出独流泉心中为他打算的心思一片赤诚,心道:“小兄弟对我可真好,陈某如果让他依旧沦落街头,那可枉自为人了。” 楚苍梧内力深厚,脚步轻快,独流泉只追得气喘吁吁,叫道:“楚兄弟,你,你慢些!我可追不上啦!哎哟,要了我的老命……”还没说完,楚苍梧脚步骤停,独流泉险些撞在他身上,总算记得他的威胁,堪堪收住脚步,保住了两只手。 此时二人站在一家客栈前面,独流泉咽了咽口水,认出这是盈城最富盛名的凤来客栈。据说当年皇后娘娘出行,便在这个客栈住了一晚,赐名凤来,从此风头无两。以前若是路过这样的地方,他怕是连头都不敢抬。今天与这神仙般的楚苍梧站在一起,颇觉得有几分狐假虎威,扬眉吐气之感,仰首挺胸地走了进去。店小二见到一个极俊美清洁的公子身后跟着这样一个小乞丐,大感惊愕。赔笑问道:“公子,这是……” 楚苍梧皱了皱眉,道:“准备些热水,好好给他洗洗,再去拿身干净衣服。”说着随手掏出些银子塞在他手中。店小二瞟了独流泉一眼,独流泉瞪眼叱道:“看什么看,没听到这位公子说的吗?还不快去?”店小二连连称是,飞也似地跑了。 独流泉平日里被这种人用扫帚不知打了多少次,今天借着楚苍梧之威总算是骂了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心中之乐难以言表。连对楚苍梧的不满也忘了。冲他点头哈腰道:“楚公子是累了吧?别理我这小人物啦,还是保重身体要紧。您的身体多娇贵啊?别被我这臭皮囊熏坏了。我自己寻摸去房间便是。”楚苍梧厌恶的看了他一眼,甩袖离去。独流泉也不在意,问清自己房间后,哼着小调不顾周围人眼神异样,向二楼走去。 独流泉到了房间,眼见这里虽不如何豪华,但也是干净整洁,收拾得整整齐齐。不由得志得意满,心道:“老子当年和一个客店小二吵架,便说以后定要住上比你家客栈好上几千几百倍的房间。现在可不就是实现了吗?他那家小破客栈,如何跟皇上的大老婆曾经住过的比?哼哼,可惜他也不会知道啦。”咂咂嘴觉得颇为可惜。今天自己住上如此好客栈的壮举却只有一截烂木头知道,不禁深以为恨。 不一会,店小二便抬着一桶热水进来。独流泉见这热腾腾的洗澡水连眼睛都红了。他平日里肮脏惯了自然不如何。但是总看别人赶苍蝇一样赶开自己,总是不太痛快。此时也觉得身上搔痒难当,恶臭扑鼻。心中乐道:“小乞丐从今天也不做小乞丐啦。老子洗洗干净,那也是一表人才,惹大姑娘小媳妇春心荡漾的人物。”连忙除下身上的破衣烂衫,扑通一声跳入水中,自己洗洗刷刷,嬉水为乐。 他从记事起似乎就没有好好洗过热水澡,洗澡水都全黑了还是一只泥猴也似。又叫店小二换了三四次洗澡水才将自己彻底洗净。穿上新的衣衫,虽是粗布短衫,也心满意足。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床上架起二郎腿,啜一口热茶,轻声哼道:“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乌云遮满天。哎哟哟,好似那乌云遮满天。二摸呀……”正唱到兴头处,楚苍梧推门进来,道:“师父叫你。” 独流泉应了一声,微一踌躇,赔笑道:“楚公子,你有什么簪子没有?与我一个我盘起头发。”他以前当小乞丐时一头鸡窝乱发自然无碍,现在好不容易洗净梳顺,乌黑长发几乎及腰,再披着也不像话。 楚苍梧哼了一声,话已带到,转身便走,哪还理会这个乞儿。独流泉跺跺脚,暗自大骂几句“乌龟儿子王八蛋”,刚刚升起的那一点好感登时踪影全无。心中无奈,四处张望,总算找到了一根筷子,勉强将头发盘成了一个髽鬏。松松散散很不像话,却比披头散发好上几分。一溜小跑跟在楚苍梧后面,不住张望,除了几分看新鲜,也想找些什么整整这个讨厌鬼。 但这个客栈盛名之下,当然不会有什么老鼠爬虫,让他心中颇为遗憾。他跟着楚苍梧到了一间房前,见他停住脚步,道:“进去!”独流泉忙不迭点头,道:“是,是!”心中却骂:“你在这守着老子进去,就好像戏台上的小太监。这男人白白净净,怕是八九不离十。” 独流泉走进这房间,眼前登时一亮。只见这间房不仅是他的两三倍大小,精致华美也不可同日而语,更是不乏盎然古意。他心中羡慕,但想到是好老伯住的,也没有什么嫉妒之心。见陈青霭笑吟吟的坐在椅子上看他,面前八仙桌上放着几盘点心。他无赖一生,哪知道“客气”两字怎么写?当即便上前去坐到他对面,顺手拿起一块便吃。嘴里还含着点心,含含糊糊地笑问:“我洗洗干净,模样可挺俊吧?” 陈青霭细细打量独流泉,见他眉清目秀,可能因为年纪小,十分的秀美灵动。尤其是一双眼睛,目如点漆,灵气逼人。只是面色太白,甚至隐隐能看见皮肤下细小的青色血管,宛如透明一般,全无血色,甚是怕人。 他只道是独流泉营养不足的缘故,抚掌笑道:“小兄弟好生清秀,不比我那不成材的徒儿差多少。只是这头发可不太像样。”起身站在他后面打量,道:“你的手艺不大高明啊,快要散掉了。”细细一看,却发现他脑袋上插着根筷子,失笑道:“是我糊涂了,小兄弟身上怎么会有簪子一类?”拔下那根筷子,慢慢给他梳头,最后从自己头上摘下用来盘头的玉簪,插在独流泉头发中,道:“好啦,小兄弟头发真好,黑黝黝的如云一般。这根玉簪不是什么好东西,配着小兄弟却也好看。”随手将那根筷子盘在自己头上,固定住了头发:“我既然号食中仙,这根筷子配我才是真正的物尽其才,名不虚传。” 独流泉心中这可不是能用感动来形容的。他早看陈青霭那根玉簪通体碧绿,温润晶莹,正是极品。如今却随手赠与了他。但连那根玉簪也比不上的是他亲自为他梳头的这份情谊。一时无语,心中百转千回,滚滚热泪就此流下。 陈青霭吓了一跳,温言道:“小兄弟,这是怎么了?”独流泉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跪下狠狠给陈青霭磕了几个头,一生之中他磕头无数,只有这一次是真心实意:“陈老伯,我一生命贱,人人嫌弃我,打我骂我,连狗都不如。一生之中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对我好。以后只要陈老伯你说一声,我拼了这身贼骨头,上刀山下火海,皱一皱眉头,我他妈不是个人!”心情激荡之下,连声音都哽咽了。此时此刻,若是陈青霭让他立刻去死,他也绝不眨一下眼。 陈青霭不知独流泉一生颠沛流离,只要有谁对他好上一点,在他心中便是大大的好人。更何况他这样真心相待?大惊道:“小兄弟说哪里话?你救我一命,这几日又烹制那些好吃食物,我不过举手之劳,何足道哉!” 独流泉摇摇头,不再说话。陈青霭对他这一番心意着实感动,将他拉起来,道:“我只有一个徒儿,你也能看出来我们两个人隔着心。现在这样,我叫你小兄弟,你叫我陈老伯,辈分也不像话。我自认还有几分本事,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如果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师父。我绝不会耽误了你的大好天资,定要将你培养成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独流泉闻言大喜,又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叫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他自然不知道陈青霭如此武功,江湖上巴巴赶来拜师的人数不胜数,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他简直受了天上掉下来的福分,从一个小乞丐变成了武林高手的入门弟子,可谓一步登天。他这人想法也简单,一生之中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对他如此之好,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算依旧是个小乞丐也是好的。 陈青霭笑道:“好孩子,好孩子。”声音却也有几分哽咽。他一生未娶无儿无女,那个冷冷的徒弟不如没有。独流泉也是他这许多年来最为贴心的人。他将独流泉扶起来,两人相对而笑,脸上却均有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