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字一句道:“我说,茶陵君,被一个戴面具的人,掳走了。” 他道:“他二人是否熟悉?” “应该认识。” “那我理应知道是谁。只是没料到他会胆大妄为至此。” 我坐到他对面,“茶陵君怎么办?” “无故没事,”他重归平静,“他们确实有些旧事要谈。” 我垂下眼:“什么样的旧事要这样谈?” 卞征道:“有些心意按捺太久,不减反增,就到了这样极端的地步。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还是问无故吧,我不便议人隐私。” 我点头:“好。那至少告诉我那面具是什么人?不瞒你说,我奔波一天。”虽说这个时候我本该在老老实实待在小山殿。 他抬眼:“隽山君借了太子殿下的通行令牌?” “他送给我了。”想了想,纠正道:“送给我使用了。” 他仿佛噎了噎,原来想说什么都吞回去了,最后道:“这件东西,还是慎用。” 无论我对卞征是信任还是忌惮,他有些话我是真听不懂,只好追问:“为何?” 他却不再说了,切回之前的话题:“带走无故的那一位,是如今列国有名的刺客,叫做荆嵘,与我在年少时相识。” 感情还是个职业杀手,“所以戴着面具?” 他道:“不然。他游于列国时,还是以真面示人的。只不过回了寿京,与我接触,他的身份一旦牵扯朝廷便有些微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用面具掩去真容。” “那他们现在会在哪?” “你有点心神不宁。”他说。 我对此感到意外,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怎么会?” “众人对刺客颇有成见,即便是侠名远扬的刺客,别人也同样觉得他们阴险狠毒、危险偏激。你在担心无故吗?” 我一怔,下意识地想反对,“茶陵君她……”我不知该怎么说,“先前与那一位打得很凶,不过你不是说了嘛,他们只是有事要谈,不至于出什么事。” 卞征蓦地笑了:“不对,你不应该是这么想。你这个人,总会去担心最坏的结果,你忘了?” 倒也是,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我便为了掩盖身份从关府的湖边跳了下去,还差点淹死。他会这么想也不为奇。 但,“我和茶陵君不熟。” 不想他却摇头道:“你帮月弯弯的时候,与她又有多熟。”他叹了口气,“其实她们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心软。单这一条,就让你满是弱点,即使你全身是刺。” 我莫名警铃大作,笑道:“我什么时候全身是刺了?” 他道:“查我的时候。” 我蓦然抬眼,心底一凉,然后一点一点蔓延开去,浑身冷得彻骨。我弯起的嘴角撑不住垮了下去,而卞征眼中还是淡淡的笑,我一时分不清那里边几多恶意。 这也没什么好狡辩,我默认了,隔了很久,我灰着脸问他,略带嘲弄:“我做的对吗?” 他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对,但做得不好。” “哪里不好?” 他微微偏首:“在朱明宫放眼线太明显了。调查我,可以有更高明的方法。”他总结道,“下次,不要再这样莽撞了。” 我忍不住发作道:“是,我手段不高明,但是结果呢?!你干了什么,卞征,你想干什么?!” 他忽然一勾唇:“来日方长。隽山君……看好了。” 他这个人笑起来,是典型的笑不露齿,一贯仅是勾一勾唇角,礼貌矜持又疏离。这次也是同样的一勾,意味却截然不同。 这次是扯掉假面一般的笑,什么礼貌温和通通没有,连眼中都布满了冷峭的笑意。 活生生的一个坏人,一个反派角色,一个对自己的劣性不加掩饰却还在诱惑别人成为信徒的恶神。 我忽然觉得胸腔紧闷,憋得厉害,陡然站起来:“我告辞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小臂,我一步踉跄也没有挣开,凶恶地回头看他,他却道:“等等。”风轻云淡得仿佛我们方才谈的事都并不存在。 “干什么?” “闵慑。”他简短地说了一个名字,向门口的方向微微一抬下颌。我莫名其妙地顺着他望去:是闵先生。 卞征低声道:“我身边的人,唯独他与荆嵘走得最近。你不想知道,他来做什么吗?” 我僵住,半晌不言语,却也没有再挣。 他望向走上来的闵慑:“度安为何去而复返?” 闵慑揖了一揖,平日他大多是儒雅的书生形象,此时却显得颇为急躁,似是忿忿不平:“见过大司寇……隽山君。”说罢喘了口气,“姓荆那小子莫名其妙,给我留了字放车里了,最气的是没有一句是对我说的,全是‘转告大司寇’。……那为什么要放我车上?!” 卞征笑笑,毫不在意:“说什么了?” 闵慑道:“说……他……” 我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我正对着他站着,他就要向卞征挤眉弄眼暗送秋波了。无非就是想回避我,但原本就是你家大司寇非拦着我,我便不做声冷眼瞧着,卞征出言道:“没事,说。” 闵慑便道:“他说他借您府上暗室一用。” 暗室,听起来也就是密室一类的东西。莫非,他居然把柏无故带到那儿去了?他这样明目张胆,不就是仗着卞征宽纵。 我寒声道:“卞征,她是你未来的妻子!” 不知为何,尽管我一贯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但直到如今我要用它来指责卞征对荆嵘的纵容时,才意识到这句话如此掷地有声,可以重重砸在我心上。 卞征面上似有异色,但仅仅应了一声:“我知道。” 闵慑问道:“这怎么办?” 卞征:“回府去。” 闵慑:“那还有我什么事吗?” 卞征:“没了。” 闵慑松了一口气:“那我就先走了。诶……隽山君呢?” 我还没有想通他为什么会突然注意到我,还特地问了一句,卞征便先我一步开口:“你要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