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钱先生亲口所述后,孟窅暂且把一颗心放下。她也说不清为何就放心了,但钱益肯冒着风险为明礼奔走,她心里十分感激,因而让三个孩子代自己郑重拜谢。
等众人又听他说,大王册立靖王为东宫太子,并下令重新修造聿德殿时,霎时间一个个石化了一般,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的。钱益的话音落定,屋里鸦雀无声,久久没有人出声。
这次出行仓促而蹊跷,孟窅心里有过隐约的猜测。但她素来只看关起门来一家子的事。明礼是她的天,家人就是她的全部,明礼没有提起,她便只问他的安好。
崇仪本无意隐瞒,上回来的时候是预备说的。可孟窅一哭,他心急着哄人,什么话都被抛却脑后了。之后再想起来,已经在回城的路上。倒也不是不能往山庄里传消息,可一则怕她忧思过度,再则不想暴露她们母子的行迹,索性就按下不提。
阿满的表情最严峻,小嘴抿成一条直线,眉头也锁起来。他知道,父亲成为太子,他就真的和琪哥儿不一样了。从前,他和琪哥儿是一样的,但和琏哥儿、珣哥儿不一样,因为大伯父和父亲是一样的亲王,而堂叔是郡王。所以,他们家和琪哥儿一家坐在堂叔家的上首。父亲成了东宫太子后,他和平安就会坐在琪哥儿的上首,离王座更近更尊贵的位子。
臻儿苦恼地歪着小脑袋。
“那咱们还能回家吗?”家里有她的秋千架,还有她抽陀螺的青石台,还有阿爹给她猎的小鹿,住进聿德殿就玩不到了。还有她的好些宝贝都在瑞榴居里,以后都能搬进聿德殿去吗?
平安憨憨地端着手,听得稀里糊涂的。他偏过脸看向哥哥姐姐,然后看向孟窅。他眨眨眼睛,只想知道,还要继续拜先生吗……
徐燕吃惊不已。她是从那里走出来的,没想到有一天还会再回去。钱益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会回去。她在荣王妃身边服侍,她的男人在靖王的庄子上做事,她们一家的性命早就和靖王府捆绑在一起。还有她亲手带大的三个孩子,她也舍不得和他们分开。她出宫的时候,年级已经大了。她自己没有孩子,早就三位小主子看做自己的儿女一样爱护。
晴雨心中震荡,好悬才稳住心神。她也是内务府的出身,当年靖王开府建牙,她被拨来王府当差。她也认得几个被选去聿德殿的小姐妹,那会儿谁人不羡呢?可她那时候太小,不懂得讨好管事姑姑。等她长大一些,也已习惯王府的生活。她安慰自己,虽然王府不如王城显赫,可远离是非,日子也平和简单。只是偶尔,她也会遗憾。可眼下,靖王忽然成了太子。要知道,宁王当年住在聿德殿,一直因为名不正言不顺被人背后议论。
徐图满眼放光,兴奋得站不住脚,在原地高兴得一会儿两手高抬,一会儿两手交握。三爷入住东宫,大公子就是东宫太子的嫡长子。徐图不免一番畅想,他师傅高斌不过是跟过一位皇子,假以时日靖王荣登大宝,大公子既嫡且长,正是东宫的不二人选,他徐图来日的成就也不必师傅低。
张懂约束底下人的口舌,不许传说议论。可是,钱益在洗竹轩说的话,隔一天后还是传到李王妃的耳朵里。
李岑安失态地从软凳上跳起来,一双手颤抖不止。李岑安的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捂着心口遏制汹涌的喜悦之情。秦镜果然没有欺骗她!
林嬷嬷惊诧过后,喜不自禁地咧开嘴,连连哎哟着。“娘娘大喜,娘娘大喜呀!”
她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靖王做了太子,她家小姐就是太子妃了!林嬷嬷在原地转起圈来,绕着李王妃碎碎念着。“老奴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娘娘万安、万安……”
李岑安托住正欲下拜的乳母,俄而面上的笑容一僵。太子妃三个字如有千钧,哐一声砸碎了她眼前的幻影。李岑安着急地探出手,想要接住那些美好的碎片。她用力抓住散乱的碎片,却只抓到一双干枯的手。她眼底的喜色悉数褪尽,只剩下彷徨难安。
林嬷嬷疼得哎哟一声喊出来,和方才欢欣的呼声大相径庭。她干枯的老脸扭曲着,反手扶着李王妃关切地追问:“娘娘这是怎么了?靖王做了太子,娘娘妻随夫荣,这是天大的喜事。娘娘这是怎么了?”
李岑安本就惨淡的容颜上全无一点血色,她眼神涣散,抓住林嬷嬷的手,仿佛攀附最后的浮木。她局促不安,呼吸凌乱。
“我是太子妃,那她呢?”
林嬷嬷如遭雷击,满心的欢喜瞬间被冲淡了。她一高兴就忘了,大王抬举洗竹轩那小妖精给靖王做了平妻。从来没听过一个东宫里住着两位太子妃。这位新太子嬖宠媵妾,又让那小妖精生了三个孩子,难保不为了孩子,还要扶持孟氏做正妻。可恨小姐一无可靠的家世,二不曾诞育子嗣,到时候岂不是任由他们糟践自家小姐!
“不能的!天家尊卑有序,即便大王抬举她,还有先来后到呢!”林嬷嬷慌不择言,一颗心就像在浪尖上飘荡起伏。
李岑安痛苦地溢出一声闷笑。天家是最讲究礼仪尊卑的地方,却也是最不受礼教约束的地方。回想近年来她与靖王的相处,李岑安的心越来越沉。这些年,她惶惶不安,她耿耿于怀,她拼命挣扎想要稳固自己的地位,却一路与靖王越行越远。等秦镜提醒自己时,她已在悬崖边摇摇欲坠。连秦镜都看出来,她再难挽回靖王,只能靠外人的同情维系夫妇和睦的假象。秦镜教她利用舆情,营造一个隐忍大度的主母形象。她一壁听话在外示弱,一壁深深痛恨自己的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