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并没有在永年候府住太久。 自打那夜,刘渊来过之后,府外就多了许多侍卫,把侯府围的像个铁通般严密。无论是任何人进出,都需要仔细盘问。 从前在宫里,玉珠最盼望的事就是回家。可如今来了,却发现她记忆中的家,再也回不去了。不管是那个远在青州府的小院子,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冯玉珠,都只会在她记忆中慢慢褪色。 刘渊对冯家并不吝啬。侯府的宅子修的极好,花园虽比不上宫中的大气,可也是江南般的精巧。但在这,又和在宫里有什么区别呢? 仔细想来,不过是从一个金玉牢笼换到了另一个金玉牢笼,还带累着家人和她一起遭罪,实在是没意思。 所以还未到八月中旬,玉珠就要摆驾回宫了。 “怎么不多住两日?是不是宫中催你了?还是哪里住的不舒服?”小万氏拧着眉问道。冯楷在一旁坐着,虽没说话,可眼中也是对长女的不舍。 “都不是,在家住了快十天了,也该回去了。只可惜这次没见到元哥儿和玉琳,等下次再有机会,您可一定让他们都来。” 下次?玉珠说的轻巧,可这一别怕又是三年五载见不到面了。小万氏心中难受,红着眼点头:“好,下次我一定让他们都来,咱们一家人也该好好聚聚了。”她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包袱,对玉珠道:“还有这些,你都拿着。” 玉珠打开一看,包袱里装的是几套贴身小衣、和许多手帕、鞋面。 她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小万氏做的绣活儿。针脚细密又平实,上面的花样子,全是她以前喜欢的。 “您做这些干什么?还嫌自己眼睛不难受?” 小万氏一如既往的大嗓门:“哎呀,我眼睛没事!我知道你不缺这些,可我要是连这些都不做,心里更空落落的。小衣用的都是松江布,穿着可舒服了......” 冯楷见来接玉珠的仪仗已经到了,起身拍拍妻子:“好了,别耽误了时辰。”又仔细看了看玉珠,压下喉间哽咽道:“去吧,别让人家等。有事记得给家里稍信儿,别自己扛着。” 玉珠点头:“我知道了爹。”见小万氏眼泪停不住,又安慰道:“没事儿的,反正现在你们都在京城了,我可以隔三差五的让您进宫陪我说话,这样不就又能见到了吗。” 听了这话,当父母的心中才算好受了些。 冯家人又像玉珠来时一样,恭恭敬敬的送她回宫。只是这时的恭敬中,更多了几分真心,此番若不是因为玉珠,他们一家人能否全须全尾的站在这,还不好说。 只是玉珠怎么也没想到,此次负责送她回宫的,竟然是五城兵马指挥使,方亓。此人瘦瘦高高,,眉眼细长,长得有几分阴狠之色,令人生畏,却对玉珠笑的很是善意。 玉珠一愣,自己与这位大人,可并无交集。想来是因为方卉的缘故,想明白缘由也对他回以一笑。 也就两盏茶的功夫,銮驾就平稳的停在了内城门口。 方亓躬身道:“微臣不能进去,只能送娘娘到这了,江公公他们在里边候着您呢。” “好,多谢方大人送我回来。” “娘娘不必客气,这是臣的分内之事。只是......不知贤妃娘娘可还好?” 玉珠脚步一顿。以方家的势力,想要知晓方卉近况,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何苦来问自己。除非是方卉,不想让他们知道。 玉珠不禁想起方卉在自己面前,唯一的一次失态。 “方大人,那个人的死,真的和方家没关系吗?” 玉珠的声音很轻,却让方亓浑身一震。 “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们站在内城边,离其他侍卫有段距离,说话不怕旁人听见。但两人对立而站,只是说话,又有青叶跟着,也不算不妥。 方亓压低声音:“娘娘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作画之人的死,就是贤妃姐姐的心结,当真跟您没有关系吗?” 方亓半晌才苦笑道:“阿卉连这事都告诉您了,看来你们二人关系真的很好。” “卉姐姐待我真心,我自然也拿她当亲姐看。” 方亓抿了抿唇:“人是我杀的,阿卉她没猜错。” 玉珠能感觉到方家人对方卉的重视、疼爱,总觉得这事或许是个误会,可没想到方亓亲口承认了。 方亓见她也变了脸色,忙道:“这事不是您想的那样,并不是我家想反悔亲事,才杀了他。那个姓朱的混蛋,他就该死。” 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方亓又重新压低声音道:“当时家里拗不过阿卉,见她真喜欢那人,哪怕家世悬殊,我们也同意了亲事,只要妹妹开心,有什么不行的呢。可那姓朱的小子,非说先要回家处理些事情,回来再成亲,他父母早已不在,家中没其他人了,还有什么事着急要处理?我觉得事情蹊跷,就一路尾随他回了江西老家。” “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就是个败类。他老家还养着三四房小妾不说,最重要的是他那原配夫人活的好好的。什么病逝了,根本是他为了娶到阿卉,编出来的谎话。不光如此,他怕日后事情败露,回了江西就直接放火烧了自己家。十几条人命啊,就因为他的一己之私全都葬身火海了。这样的人我还能留着他?一刀宰了他,都是便宜了他。” 玉珠没想到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即便是画得出绝妙丹青,才气无限,也不能掩盖这人是个败类。这样黑心烂肺的人,即便是成亲了,为的也是利益,不会对方卉好的。 “那您怎么不把真相告诉卉姐姐呢?” 方亓叹气道:“我妹妹的性子我了解。她宁可那男人死了,也接受不了那人负了她。何况其中还牵扯着十多条人命,阿卉知道了,肯定又要把罪过揽到自己身上。我不想看她难过。” “方大人也是用心良苦。不过我倒是觉得,从头到尾最让卉姐姐难受的,就是您的隐瞒。她以为一向疼爱她的父亲、哥哥都背叛了她。其他的事再疼,也不上这件。您真的应该告诉她真相,告诉她你们从来都没有想要伤害她,而是一直在保护她。” 见方亓陷入沉思,玉珠默默转身离开,轻声道:“方大人,世事无常。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留给误会。” 才进了内城,江舟就迎了上来:“淑妃娘娘吉祥,可把您给盼回来了。师傅本来要亲自来接您的,可前几日染了风寒,怕过给您病气儿,这才让奴才来了。” “江公公病了?最近天气无常,可得要小心身体才是。改天我去瞧瞧他。” “奴才替师傅谢谢娘娘。不过只是风寒,估摸着养几日就好了,不敢劳烦娘娘。” 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谁都没有放在眼里,连江湖海自己都是。 江湖海虽然年纪大了,可身子骨一向硬朗,发起火来,宫人们没有不怕他的。 他从最低等的内侍,坐到了大内总管。一路帮扶着刘渊,手上沾染人命无数,不能说他是个好人。可这个阴狠毒辣的江湖海,也因为昔年的一饭之恩,搭上了自己的大半辈子。 大风大浪都走过了,最终他却死在了这场小小的风寒上,真是让人唏嘘。 刚刚立了秋,几场雨过后,天明显凉了起来。 江湖海的丧礼,也终于办完了。 刘渊是他一手带大的,当然不会在最后一程苛待他,甚至给了他一切能给的哀荣。 从江湖海死后,刘渊一直表现的很平静。没有大发脾气,也没有痛哭流涕,一切都像往常一样,还让江舟顶上了他师傅的位置。所有事井然有序,让不少人偷偷松了口。 直到办完了丧礼,刘渊夜里来了昭纯宫。 “都出去吧,朕有话对淑妃说。” 宫人们鱼贯而出,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刘渊一把抱住了玉珠,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玉珠,我心里好难过。我知道伴伴老了,不可能陪我一辈子,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那么突然。” 玉珠轻拍着他的后背:“陛下,你这样哭,江公公更要放心不下了。” 刘渊使劲摇头:“我也不想哭。可是玉珠,你知道吗?直到伴伴走了,我才发现原来他那么瘦。我总觉得他还像我小时候那样,有的是力气,可以帮我做这做那,是我忽略了他。我想多补偿他一些,让他家人过得好些,可那些该死的文官又就跳出来挑毛病,说什么不合规矩!朕真想杀了他们!” “玉珠,我只剩下你了,你别丢下我。我会对你好的。” 玉珠垂下眼眸,抱紧了刘渊:“我哪也不去,我陪着陛下。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也时常觉得这世间好像只有我一人,又寂寞又无助。” “陛下,我想要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