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七月中旬,不光日头毒,连带着刮过的风都是烫的。 进城的小路上一队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轿子里隐约传出的抽噎声被喜乐掩盖。喜娘花婆子扭着丰腴的腰身,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帕子擦拭脸上的不断流淌的汗珠。 脸上精心扑的香粉被汗水打湿,这大热天气,若不是陈尚书有权有势又出手大方,花婆子才不愿意走这一遭,也是可怜这轿子里的小娘子了。 本是京都边上村子里的好人家的闺女,不知怎么就被陈尚书家的纨绔哥儿给看上了,强娶回来做妾。 那纨绔哥儿今年二十有三,家里除了一房正妻,除去通房丫鬟不说,还有五六个姨娘,且日日在京都最大的醉春楼买醉。 家里妻妾成群倒也没什么大碍,京都寻常百姓,家里稍微有点钱的都是一妻一妾,自己家的儿子也是娶了两房美娇娘。 可是……从半年前开始,尚书府家里每个月都会死一房姨娘,或得病、或突发急症。死了一房,尚书府的偏门就会再抬进去一房,死的那一房就会被补上。 上个月刚死了一个从烟花场子里赎出来的舞姬,听说是患了花柳病而死的,浑身烂的没有一块好地方了…… 正想着,小路前方突然刮起一阵黑风,吹得石沙乱飞,迎亲队伍不得不停下脚步。 趁着队伍乱作一团的功夫,花轿里的新娘子跑了出来,因着身上绑的有绳子跑的不快。 花婆子在后面大喊道:“快!新娘子跑了,尚书大人要是怪罪下来可了不得!赶紧追啊……” 没说完,自己就先追赶跑了的新娘子。新娘子再可怜也不能让人给跑了,不然遭殃的就是自己了。 几个轿夫也放下抬着的轿子,去追逃出来的新娘子。浑身绑了绳子的新娘子没几下就被身后赶来的轿夫和花婆子按住。 “哎呦呦,你跑什么,能进尚书家是旁人几世都修不到福分,就是你家里人也能粘上几分光啊。” 花婆子一边用力的钳制住新娘的胳膊,一边苦口婆心的劝着。 被抓住的新娘子听了这句话哭的更是伤心,家里阿爹阿娘因为不愿意把自己嫁进尚书府,已经快被尚书的小厮打死了。 也许是想到了如果自己逃了,家里人可能会被连累,虽哭闹但并没有先前反抗的厉害。 花婆子见新娘子已经认命了,给轿夫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对方把新娘子带回轿子里去。 几人拽着新娘子往回走,哪知一转身,迎面而来一颗从半空而下垂落的硕大的脑袋,通体金黄,一半身体掩盖在刮起的黑风里。嘴边的胡须有半米多长,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瞪着他们,下一秒就是一张血盆大口发出怒吼,音如牛叫一般,声却如洪钟一样沉闷。 “吼……” ***** 此刻正是晌午,天气沉闷不见一丝阳光,估计要有一场大暴雨来袭。 玄武街头,除了来回巡查的御林军和三三两两的小商贩,整个街头空荡荡的。 玄武街头最东头尤为冷淡。只因这里最近新开了家客栈,名曰有间客栈!其名怪异,里面的伙计更为怪异! 账房先生的是个瞎子,店小二是个小聋子,掌柜的更是只听其声不知其人,从梳的发髻上看出是已经嫁过人的。 而且客栈里面并没有厨子,也从不留人住宿! “鲛人,大家又叫它泉客。而且人鱼的故事在各朝代都有,在古代神话传说中鱼尾人身的神秘生物。《搜神记》中也是有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客栈里,苏瑂只手执仕女图团扇,另一只手拿着《搜神记》读出声,给一旁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听。 另一旁低头清算店内流水的柳錦闻声出言提醒:“掌柜的,阿毛耳有隐疾听不见的。” 苏瑂道:“世间怪异之事千千万,譬如你个瞎子也能算账,譬如连骏救了我现在却要杀我,譬如……聋子为什么不能听书呢?既然在我这当了算账先生, 我自然是你老板,你只管做你的事儿,我只管给你结工钱。管这么多做甚? 算账先生不再出声,手下的算盘却没有之前响的那么清脆。 阿毛拉了拉苏瑂的衣袖,反被后者揉了脑袋。 晌午过后,算账先生顺着桌椅走到苏瑂面前把账本交给她:“掌柜的的过下目吧。” 他刚来不久,不熟悉面前这人,也是头一回给人当伙计,声音尽可能的放低。 只是这声说的还不是那么自然。 “我既是用了你,便是信任你的,以后你清算过就不必拿给我看了。话也不必这么拘谨,你给我打工我给你工钱,银货两讫,对等的。”苏瑂一边翻看账本一边道:“你这算账的手艺倒真不错,这账本是我从别的地方带来的,许多地方连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竟用了半天就给算出来了,果真不负……” 苏瑂话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柳錦闻声听言眉头不可察的一皱,却也没有问。 刚提到阿毛,阿毛就从门口跑过来,拉了拉苏瑂的袖子,用手指着门外几个走路东倒西歪的汉子。 那几人进了门嚷嚷道:“早就听说京都里来了一个美娇娘在此处做生意,还不赶紧出来让本大爷看看,是不是家里爷们养不起你,自己出来偷养汉子啊。” 苏瑂闻声手里团扇遮住脸,身子一扭,一手撑着小几妖娆的靠在上面,原本就不怎么紧的衣服顺着圆润的肩头滑落,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额前的一绺发丝垂在耳畔。 面前呼吸声明显加重。 柳錦闻声眼睛虽然不见,但还是默默的上前挡在苏瑂的身前。 几个醉汉此时眼睛都看直了,只恨眼前这个瞎子太过烦人,扰了他们美景。 “你这个瞎子,快给本大爷滚开,让哥儿几个好好享受享受这美娇娘的滋味。” 酒壮怂人胆,几个醉汉大声嚷嚷,上前推开柳錦闻声和阿毛,为首的那个已经扑和柳錦闻声撕扯在一起。 苏瑂轻轻一扭,对着柳錦闻声轻喝道:“先生住手!”随后又对那几个泼皮说“各位,小女子孤身一人带着家仆来这京都做生意,只想赚点安身立命的银钱,几位这般纠缠,传出去小女子还怎么做人啊?” 话音刚落,只听半空中一声惊雷,天气骤变,几道骇人的闪电过后,接着便是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哈哈哈,小娘子还不快快住嘴,你看着老天爷都有心成全你与哥儿几个,下雨天留客天,待我们与你爽过之后,你那里还会想着赚钱,怕是夜夜想着哥儿几个来呢!” 苏瑂想到院子里还挂着祁侯夫人送的绸缎呢,上好的料子被这雨水淋了真是糟蹋了。起身快速从醉汉身边穿过,直奔后院。 谁知道为首那个还是个练家子的,也是她大意了,竟然被人抓住了胳膊,一使劲把她拽了回去。 “放手!” 苏瑂冷下眼帘,手里使劲挣脱开来,却不料身后有人,撞到那人怀里。 身后是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身上被淋湿大半,多半是来躲雨的。书生看着撞进自己怀里的女人。柳眉杏眼,眼角处微微上扬,有风情也有怒气。只听美人鼻子里冷哼一声,从自己怀中挣出:“呵,有文有武,想要双龙戏珠啊?!” 陈文轩将客栈内环视了一圈,大致也明白了事情的因果。又听出女子话里言外之意,面皮一时有些郝然。 随后赶紧双手向苏瑂微微一拱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想进来叨扰片刻,待外面雨停就走。” “至于你们……”陈文轩盯着那几个泼皮道:“皇城脚下竟敢藐视皇权,目无王法,登堂入室强迫民女,简直可恨之至。”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管老子的闲事!老子这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王法!”为首的那个汉子的酒劲也被陈文轩的一番话给震没了,上下打量了一下,怎么看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书生,于是怒喝,一挥手叫了声兄弟们给我上! 身后几人一听一哄而上。 陈文轩不急不慌从怀里掏出一张令牌,对面的几人看清之后扑通便跪在地上,酒劲全无:“小人不知是陈大公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陈大公子饶过小的们吧” “滚!” “多谢陈公子!多谢陈公子!” 几人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这些人逃走不过须臾间,陈文轩对着苏瑂露出一个让人不怎么舒服的表情,“让娘子受惊了,看几位面生,怕是刚来京城不久吧。以后若是在遇见这种流氓泼皮直接报我陈文轩的大名就行,也算是回了娘子好心让我躲雨的情了。” 苏瑂蛾眉微蹙,这书生看着倒是眉清目秀,不想说出的话竟是这般让人听得不顺耳,便道:“多谢公子解围,旁边的桌子上有把伞,眼看这雨还不止何时才能停,公子还是早早回去吧。” 陈文轩顺着苏瑂的目光看过去,方才自己进来的头一张桌子上正好放了一把绿油油的油纸伞。 不禁暗自思忖:颜色如此显眼,方才进门怎么没有注意到?这种颜色别说自己了,就是躲在一旁的小孩都在掩嘴偷笑。 陈文轩只能当做听不出苏瑂的言外送客之意,依旧道:“雨停不停娘子也说不准,再说这颜色……还是请娘子行个方便,给在下开一间客房。” 屋外,雨珠噼里啪啦砸在路面上,不少泥垢被冲洗干净。照往日的天气来看,这会正是夕阳西下的美景,但此刻乌云压顶,玄武街乌漆漆一片。 前几天巡城御史还来店里搜查过一起杀人案的罪犯,听说凶手至今也没有下落,百无一用是书生,看在刚刚帮过自己的份上,苏瑂让柳錦闻声给他登记开了一间客房,再让阿毛领着他去。 等到书生进了客房,大厅再次安静下来,苏瑂没了刚刚的好心情,院子里祁侯夫人送的绸缎也没再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