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忠哥,朱大娘,我找来想莲观的青云道长,他说他可以试试救珊瑚。”村长的儿子喜不自胜地推开破庙的门,一个不小心,门便砰的一声,跟门框分离了。 想莲观是县里有名的道观,不是他们这种穷村民能请得起的。严忠等三人齐齐回头,只见一老道手执拂尘,仙风道骨。 既有了道貌岸然的道长,严忠与朱艳的眼里已经看不到不穿鞋的妖女佛妃,这一两天,朱艳跪得膝盖都要磨破了:“道长,请您救救我的女儿珊瑚。” 佛妃瞇着眼睛,死死地望着青云道长。青云弯着眼,慈爱地对上佛妃翦翦双瞳,笑道:“贫道自当全力帮助珊瑚姑娘,珊瑚姑娘变成这样,确实跟小师父与小道姑无关。 小道姑说的便是佛妃,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青云,青云不理她,迎上去仔细端详许珊瑚。过了半响,青云捋着白胡须,问道:“事情起因我已知晓,问题全部出在留邪山。”他问道:“能否请小道姑与我一同上山查看?” 佛妃将拂尘一丢,盈盈起身,抿着嘴灿烂笑道:“当然可以,让我为青云道长带路。” 在严忠等人的期盼下,两人并肩出了破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青云穿着破旧,拂尘的柄看起来很重,过了一阵子,便走到留邪山。树林枝叶交错斑驳,就算白天也是密压压的,只有数束日光透进。因为圆严来到杏花村之后,巨树便起了异状,所以村民也很少到留邪山了,如今是暗如云蔽日,静似三更夜。 青云道长笑容可掬,问道:“小道姑,你为何不拿拂尘呢?” 佛妃停了步,抱手立于树荫下,冷着眼看他:“捎云,你是不是很闲,没有事情可以做?” “你看出来了?” 老道哈哈一笑,片时间,青云已变成一个身量颇高的美哉少年,看上去二十二、三的年纪,疏朗明润,潇洒清澈,身穿靛青锦袍,足踏黑靴,腰间佩神剑,清泉般的喉音淙淙而出:“将指商戟交给龙宫太子之后,我真的没有事情可以做了。” 佛妃哦了一声,又举步往前,不曾看他一眼。捎云却是一寸一寸地端详着她,只见佛妃带着血痕的手臂垂着,若隐若现地沉在白宽衣里。他秀窄修长的手搭在佛妃手腕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甚是怜爱:“这么多年,你缩在你那破烂洞府修些什么?连草木妖都能伤你。” 佛妃伸出手在他脑门上狠狠地敲了一下:“这只是个意外,不疼。” 捎云笑嘻嘻的,故意激她:“爱上一个地仙,为他做那么多蠢事,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除了我也没人心疼你了。”他低低地唤了声佛妃,扭头正色看她,在她耳边悄悄问道:“你现在还爱他吗?” 让她念兹在兹的往事被捎云用调笑的语气猛然提起,惹得她怒上心头,她一把推开捎云,向他吼道:“我爱你个大头鬼。” 捎云脸上总是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吊儿郎当的:“大头鬼就免了,前三个字我欣然接受。” 佛妃经常想撕烂捎云那张嘴,她却又怕他误会,回头整个九重天都流传她对赵琰余情未了:“我早就不喜欢赵琰了,他让我去偷偓松的松子时,我就不喜欢了。” 捎云很了解佛妃,他知道她此时此刻确实对赵琰没有多少情意了,嘴上继续揶揄道:“哎哟,那你可真是六界第一大善人。都不爱人家了,还替人家去偷松子。 佛妃边走边踢着地上的枯叶,已然忍无可忍,伸手就捂住捎云的嘴:“你别再说话了,好烦。” 捎云拨开她的手:“就要说。” 语毕,两人已到了合抱巨树的结界处。捎云拔剑,禅化出鞘,剑刃在空中划了两圈。他反手握着剑柄,剑身已直直贴在手后,结界应时消散。 佛妃拿皎还没办法,捎云却是精通引魂术的,但最好的做法还是让皎还自己交出许珊瑚的魂魄。她道:“许珊瑚的魂魄附在女妖徽程原身,如果杀了皎还,我没办法净化许珊瑚,她是要生生世世堕入畜生道的。” 捎云收剑,跟着佛妃往巨树而行。只见皎还躺在粗大的树梢上,闭着眼睛道:“我只是一个小小树妖,怎劳烦捎云神君亲自来呢?”他打量着传说中的捎云,坐起身笑道:“听说禅化是斩了上古魔王梨陀的法器,我若能死在禅化之下,也算不枉此生。” 捎云身形一移,便到了树梢上,坐在皎还对面。他抬手化出一套白瓷茶具,给皎还倒了一杯茶,严肃纠正:“禅化没有斩梨陀,这是谣传。梨陀是被明欢神君赤手空拳打死了。” 佛妃翻了一眼,心里已骂起捎云,怨他到处捣乱,谁想知道梨陀是怎么死的?捎云像在跟多年不见的朋友观画品茗,闲话家常:“兄弟,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杀你何须用禅化?我看你修行多年,位列仙班指日可待,杀害同修,打扰凡人的生活已是大大不该。若再执迷不悟,再后悔就晚咯。” 皎还直勾勾地望住捎云,说道:“我已经引颈受死了,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哎哟,这招以退为进有点拙劣。” 捎云手搭在剑上,嘿然一笑:“你太不了解我了,我跟佛妃不同,她也许会怜惜许珊瑚,害怕她堕入畜生道而不对你出手,我却是无所谓的。何况,我擅长引魂术,到时候强行引出许珊瑚的魂魄就好了。你的命就让遥师或佛妃来收吧,与我无关。” 皎还听捎云之话,似是他要引走许珊瑚魂魄,将她带至冥界。她已沾了一身妖气,若被引走,将有受之不尽的苦头。只见捎云已不在眼前,皎还一惊,转身又见捎云拔剑,在徽程原身命门附近。 捎云身形之快,哪怕是佛妃都来不及阻止,她只能咬牙嗔道:“捎云,你能不能别再给我添乱了?” 捎云置若罔闻,禅化挟火,焚向妖树。佛妃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心里又将捎云骂了千遍万遍。皎还担心捎云会伤了许珊瑚,也不顾自己的法力与捎云是云泥之别,当下与他大打出手。红棉聚成赤色气剑,向捎云肩头疾扫,捎云反袖一拂,千百朵重瓣的花无声洒落,红艳艳的煞是旖妮。 佛妃无心看捎云与皎还打斗,毕竟实力太悬殊了。她眼也不眨地望着徽程原身,透着苦思的神情。禅化挟火而出,剑穗有灵,化成蝴蝶令紫,可为六界灵魂引路,许珊瑚的魂魄没有离开妖树,那只能是许珊瑚自己不想走。 皎还单膝跪在地上,喘个不停,只觉气海翻滚,咽喉前两寸就是禅化剑尖。捎云收剑,挑眉道:“看来许珊瑚爱上你了,居然不走。” 皎还瞥了合抱巨树一眼,他有话想说,却觉得有千斤重石沉重压在他的心头,自己好像大费周章地闹了个笑话。在捎云面前,他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话到嘴边,不知该如何开口:“许珊瑚,随他们走吧。当初,我说我能告诉你皇甫庆的下落,那是骗你的,我根本没办法下冥界翻生死簿,一切都只是为了哄你过来。” 他移开自己的眼睛,阖目沉吟:“捎云神君,都是我一人之过,请你与佛妃神女帮帮许珊瑚。” 佛妃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不知道皎还如今演的是哪出痴情妖怪的戏。她眸一凛,说道:“捎云,许珊瑚不出来,你强行将她的魂魄扯出来就是了。” 捎云已回到佛妃身边,摇了摇头:“那她不就要烟消云散?” 佛妃有些不耐烦,低喝道:“许珊瑚,快出来吧。你回到原身后,我为你净化妖气。你往后找个道观修行,用上千年万年,若能修成地仙,你跟皎还说不定有机会再续前缘。” 话音方落,她又改口道:“不对,皎还杀害同修,要受遥师处罚的,能不能活到千年万年还不好说。”心念转动之间,她仍然没有放弃劝说:“许珊瑚,你娘快伤心死了,算我求求你了,快随我们回去吧。” “我们帮你下冥界,告诉你皇甫庆的下落,你随我们走。”捎云轻飘飘道。 倏然,令紫带着一闪一闪的光,轻巧飘忽地围着徽程飞舞,引出了许珊瑚的魂魄。 佛妃大喜,眼里的笑意增加:“这才听话嘛。”她略微同情地看了皎还一眼:“原来爱的不是你。” 捆妖环缠了在皎还手上,他像木雕泥塑般动也不动。佛妃短叹着道:“愚蠢,太愚蠢了。我先带她回去,回头再来处理你。” 两人疾步向前,要回杏花村破庙。令紫盘旋飞舞,引着许珊瑚的魂魄,回到她的原身,佛妃心里漾上来一种颓唐,捎云一下子便看出她不太快活,小心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佛妃颔首,坦然道:“皎还杀害同修极其可恶,但是他好像很喜欢许珊瑚,许珊瑚却爱别人。皎还是求而不得。只要求不得,都苦。” 捎云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道:“是的,难怪你不开心,说到求而不得,六界少有人比你感受更深刻,感同身受了吧。” “捎云,你给我去死!”响亮又清脆的吼叫在留邪山响起,伴随着捎云嘻嘻哈哈的求饶。 *** 佛妃将许珊瑚魂魄引回她的肉身,不过一柱香,许珊瑚灰白的脸已渐渐转为红润,鼻息也不如之前虚弱,反而稳定起来。然而,朱艳与严忠对青云道长感激涕零,对佛妃,只轻描淡写的道了句谢,更别提向圆严赔罪了。诚然,捎云确实帮了很大的忙,她也不是为了讨别人一句谢,但对比也未免太明显了。 佛妃咳了一声,提醒众人自己的存在:“我与青云道长要离开一天,明天回来给珊瑚做个法,之后就会好了。” 朱艳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许珊瑚是她的眼珠子,如今失而复得,她连忙扯住青云道长的袖子:“多谢道长,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捎云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开,向佛妃说道:“小道姑,我们起程吧。” 许珊瑚的魂魄才刚回到原身,也不能马上净化。佛妃与捎云先往冥界看皇甫庆的生死簿,若死了就死了,如果活着,还要从不昧井看看他在凡间的哪个墙旮旯。 两人出了杏花村,青云道长变回原身。 “你为什么要幻化成一个老道士啊?” “若我不变成老道,村民看到一个年轻英俊的道士,怕是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信。你就是个反例,你说什么,他们都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