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宛感谢这雨,也感谢这把小得无法站下两个人的雨伞。她收了伞站在屋檐下,和他一起等雨停。 “虽然我有伞,但是我不会扔下你先走的。”她说。 临曜看着面前漆黑的雨幕,嘴角勾了勾。他不喜欢雨天,雨水把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可不知怎么,这次的雨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时宛站在他身边。他想说如果等了很久雨都不停,她可以先撑着伞走,不用管他。但这些话说不出口。在逐渐静下来的街道边等雨停,重要的是……他这次不是一个人,她和他一起。等待原来也可以不是一件漫长的事。 初春的夜晚还残留着些许晚冬的寒意,时宛淋了雨,一阵风吹过来,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阿嚏——”她吸了吸鼻子。 “冷不冷?”临曜想把身上的外套脱给她,可他的衣服比她的更湿,裹在她身上只会更冷。 “还好。”可刚回答完她就哆嗦了一下。 临曜皱了眉,他瞥见她脸上还有未干的雨水。他条件反射伸手去擦,可快要接近她那张毫无瑕疵的脸时,他却犹豫再三,收回了手。 随着他的动作紧张起来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可时宛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点失落。 “有没有纸巾?”临曜问。 “有。”时宛从双肩包里拿出面巾纸。 “擦一下脸上的水。” “……”时宛照做。 “等我一下。”临曜说着往旁边走去。 “你去哪儿?” 他没有回答,时宛看见他走进了附近一家奶茶店,过了一会儿,临曜拎着一杯奶茶回来。 “热的。”他把奶茶递给她。 时宛接过捧在手里,掌心的温暖缓慢地传遍全身。 时间要是能过得慢点就好了,她想。 雨终究是慢慢停了,屋檐上的雨水汇成股,滴落在脚前的小水洼里。时宛捧着奶茶,面对着重新热闹起来的街道发怔。 “走了。”临曜说。 被雨水洗刷过后的空气混合着泥土的清新,踩在潮湿的地面上连脚步声也是潮湿的,黑色地面上的积水闪着银白色的光,这条街很长,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地方。时宛走在这样一个湿润又静谧夜晚,走在他身边,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奇异的想法,好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慌不忙、漫无目的、没有追求地走下去,和宋临曜一起。 “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说。 “什么感觉?” “很平静,很轻松,连时间都变慢了,我好像在一个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没有紧张也没有压力,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安宁。”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从来不问我那些让人很有压力的问题。” “比如?” “比如你现在在干什么,你的绩点是多少,四六级过了吗,为什么总是不去学校,是不是还在靠父母给的生活费过日子,或者,你对未来的规划是怎样的,你想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每天追求的就是这些问题,我觉得很累,而你从来不问我这些。” 临曜笑了。 “之前我做过一个梦,”时宛说,“我梦见我在走路,四周没有光,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我连前方在哪都不知道,只知道麻木地、不停地走。我累得要死,但是停不下来。” 她顿了顿,看向他。 “临曜,那个梦里没有你,真是可惜。我刚才想到,如果有你的话,那段我控制不了的前进,也许就不会那么让人筋疲力尽了。” 她的脸有些发烫,她小心翼翼地等着他的反应。 双肩包一侧的带子滑到了她的肘部,时宛没注意,临曜却沉默着侧身,一手托着她的包,一手将带子拢在她的肩膀上。 时宛低着头,不敢看他。 “在你需要的时候,我要怎么到你的梦境里去?”他问。语气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就像这个荒谬的问题在他看来,是严肃而重要的。 “多联系,”时宛抬头,眼睛亮晶晶的,“以后多联系吧,这样梦到你就能比较容易。我知道你喜欢独处,能够忍受孤独,但多一个能常常来往的……朋友,也不赖对不对?我现在在读博尔赫斯,也在尝试着看莫迪亚诺……我们会有很多话题可以聊……”她很紧张,手指无意识捏着衣角。 “好,我们多联系。”他本来已经习惯了排斥别人的亲近,但也许,时宛对他而言不是和别人一样的人。 他们站在路的尽头,周围闪烁的街灯照亮了彼此含笑的眼。 ———————————— 拿了金禾奖影后不等于一夜爆红。 《闺女》还未上映,目前为止时宛没有一部能呈现给观众的作品。没有任何国民基础,就算拿了影后也只能激起一点微乎其微的水花。如果拿到金禾奖的是范熠或者乔娜,当天就得上娱乐头条。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知名度太低。热衷于娱乐八卦的人可能对她有些印象,毕竟她曾经是上过热搜的“校花”。可普通人哪里关注这些,除非你有红极一时的代表作,他们才会关注你。 不过境况终究是在慢慢好转,不少剧本主动找上门来,希望时宛能出演。 白景画挑了几部可能会红的剧,让时宛自己选。 “全是配角?”时宛翻了翻。 “因为这些都不是公司投资的剧,而具体角色安排是要看导演和投资方的。”白景画说。 时宛没说话。 “不想演配角?” “不想,”时宛直截了当,“谁不想当主角呢?” “不过我现在没多少选择,不是吗?”她把剧本叠放好,“我带回去仔细看看,这周之内给您答复。” 时宛拎得清,能迅速适应各种环境。这是白景画最欣赏她的地方。 “等你拍的这两部戏播出了,以后可能就不是现在这样了。”她说。 时宛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 “为什么只是‘可能’,我希望是‘一定’。以后‘一定’和现在不一样。” “我们一起努力。”白景画说。 等时宛离开了,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时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立刻换成了职业化的微笑。 “喂,陈导吗?您好您好,最近过得怎么样?……我知道您最近挺忙的,是这样的,我这儿有个非常优秀的演员很适合您那部新戏的女主角……是,我知道角色已经内定了,但我希望您能再多考虑一下,给她一个机会。您还不了解我吗?我只捧既有实力又有上进心的艺人,她肯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自时宛签约DT影视以来,没有人质疑白景画为什么要花大力气捧一个新人,因为时宛的长相和气质足以堵住所有人的质疑声。她肯定会红的——见过她的人都会不约而同产生这样的想法。她的容貌太过惊艳和耀眼,放眼整个娱乐圈,能与之匹敌的女星寥寥无几。如果这样的神颜都红不了,那真是天理难容。 可白景画捧时宛的动机并非如此简单。 经纪人和艺人是利益共同体的关系,她这么卖力地给时宛联系好资源,是有她自己的打算。 跟陈导谈妥之后,她搁下电话,敛去了脸上格式化的笑容。 一缕黄昏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正照在她眉心中央那因为习惯性皱眉而产生的两道不深不浅的沟壑上。 她是一个典型的女强人,精明、能干、冷漠、八面玲珑。她随着社会的洪流漂泊着,不知疲倦地追逐着钱与权、名与利,她带的每一个艺人都是她往上爬的筹码,而她有预感,在需要的时候,时宛将会成为她最大的一张底牌。 所以她要捧她。 ———————————— 时宛看剧本看得快要睡着。 “那么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这什么台词?这是病句啊,‘现在’和‘当务之急’怎么能一起用呢?有没有点文学常识?” 不再往下看,她直接换了另一个剧本。 “我爱你,爱你的眼睛,爱你的鼻子,爱你的嘴唇,爱你的下巴……行吧,为了凑够集数编剧也挺不容易的,怎么不干脆把全身上下的器官都说一遍呢?” 连着看了几份,剧本的质量都不高,对比起这些,《闺女》和《他的骗局》简直就是良心之作。 她把剧本盖在脸上,闭着眼睛,感受着纸张贴在脸上的冰凉触感。 能不能都不接?她想。 枕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把剧本移开,摸索着拿出手机。 是宋临曜的来电。 昏昏欲睡的大脑一下子变清醒,时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清了两下嗓子才滑下接听键。 “喂?” “我刚才偶然看见金禾奖颁奖典礼的重播视频。”临曜说。 时宛故作镇定道:“噢。你觉得怎么样?” “恭喜你,大明星。”电话那头传来他低低的笑声。 她此前收到的那么多祝贺,都抵不过他这一声“恭喜”。 “出道当艺人,是什么时候的事?”临曜问。 时宛故意叹了口气:“看来我是真的太糊了,要不然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临曜把她的玩笑话当了真,连忙解释道:“没有,是我太不关注娱乐圈了,要不是今天找电影的时候看到这个视频,我到现在都一无所知……时宛,你红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很美。”后面三个字说得很生硬,他不习惯这么直白的表达。 “你说什么我刚没听见。”她想再听一遍。 “……没什么。”临曜回避道。 时宛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闺女》上映的那天,我们一起去看吧。这部电影应该是你喜欢的类型。” “好。” 挂断电话,临曜依然盯着电脑屏幕,移不开视线。高清的视频里,时宛着一袭黑色抹胸晚礼服走在红毯上,她步伐优雅,笑容自信,艳丽的妆容丝毫掩盖不了超凡脱俗的气质。就算在这样一个群星璀璨的颁奖典礼上,她也仍然那么耀眼,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她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拿着奖杯。 “我叫时宛,是个新人。能拿到这个重量级的奖项,我受宠若惊。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自己站在聚光灯下的样子,如今我也正一步步努力地活成想象中的模样。这是我的起点,在这里,在这个备受尊敬与肯定的舞台中央,我拿到了演员生涯的第一个奖项,这是个好的开始,努力与实力永远是我最坚强的后盾,以后,我会越走越远。” 她的眼睛明亮又充满希望。比她的美貌更能打动人的,是她身上不甘平庸的、昂扬向上的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