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宛进了组,出演作为陪衬的女二号。 女二号戏份不多,她在剧组也不算太忙。在片场,比起拍戏,更多的时间用来等戏了。 等戏等得无聊,她下载了开心消消乐来打发时间。 “这么清闲啊。”艾湘递了杯白开水过来。 “谢谢。”时宛伸手接过,眼睛仍盯着屏幕。 一局玩完,她退了游戏,靠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看着不远处被一圈摄像机围着的男女主演。 “我不喜欢当配角,”她说,“没有人会关注配角,配角的命运就是被人忽略,这种感觉很讨厌。”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但主角只有一个人,”艾湘说,“不过陈导不是说会给你加戏份吗?” 但时宛的重点却在她的第一句。她不觉又想到了宋临曜。不是所有人都想当万众瞩目的主角的,比如他。他有他自己的世界,他才不屑于做别人眼里的主角。 这些话她不打算对艾湘说。 开心消消乐玩了一局又一局,她从烈日当头等到夕阳西下,又从夕阳西下等到皓月当空,最后副导演通知她,很抱歉,今天拍摄进度有点慢了,你先回酒店休息吧。 “好,您辛苦了。”时宛保持微笑。 刚站起来,女主角蒋慧琳正巧也打算离开,她被一群人簇拥着趾高气昂地朝这边走过来,时宛识趣地为她让路。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她面前走过,待他们走远了,时宛对艾湘调侃道:“你说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有这么横着走的一天?” “应该快了吧,白姐不是说《闺女》下周就要上映了吗?” 也许是这些日子在剧组的冷落使她灰了心,面对即将要上映的电影,一贯自信乐观的她,却没有什么好的预感。 这天睡前,时宛照例在读江翟新发表的文章。 那是一篇短篇小说,她只花了十分钟左右就看完了,合上杂志,仍觉得意犹未尽,无法入眠。索性把以前的《文学之源》又翻了出来,随手拿了本,正好刊登的是江翟的处女作——《塔尖上的人》。 “……不知道是走错了哪一步,他终是掉了下去。他的手心里还紧紧攥着一块从塔上抠下来的碎石,他的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死亡将至,他以为他会害怕的,可他没有。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该想些什么呢?他试图在脑海里回放自己的一生,可脑海里是一片空白。也许,这片空白,就是他的一生。” 时宛很好奇江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到底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 她打开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江翟”。 有江翟的百度词条,但除了他发表的文章外没有更多的信息。很低调,不过这种低调也符合他的作家身份。 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举办签售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版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时宛想,如果有机会的话,她真的很想见见他。她要告诉他,他是她的精神偶像,从他发表第一篇文章起,她就开始关注他了。 她盯着他的百度词条看了片刻,想起一件事来,便拨通了临曜的电话。 “下周六去看电影好不好?《闺女》要上映了。”电话接通后她直入主题。 “好。不过你不是在拍戏吗,会不会没时间?” “还好……这部戏,比较轻松。” “你定时间吧,我都无所谓的。” “好。” 时宛又补了一句:“你已经答应我了,到时候可不能爽约。” “不会的。”他笑了笑。 “你知道吗,就在前不久我做了个很伟大的选择。”她说。 “是吗?” “对,而现在我正在为当初的选择承担后果,但还好,我还撑得住。” “后悔吗?” “不,有些遗憾,但不后悔,我知道走另一条路会顺利一点,但我不想以自己的原则作为代价。” “挺好的,不后悔就好。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 时宛沉默片刻。她下了床,走到窗前,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银白色的月光落在窗台上。夜晚很静,远处偶尔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临曜,我在北京的夜里。” 她想她可能是疯了,才会说这样的疯话。 “好巧,我也是。”他却答。 时宛笑了。 “下周末见。”她轻声说。 “嗯。” “晚安。”她说。 “晚安。” 电话讲完了,她却笑容未减,她觉得这世上再没有可烦恼的事,所有的烦闷和痛楚,在他面前都会灰飞烟灭。 ———————————— 《闺女》将要上映,时宛却没有宣传可跑。剧组经费有限,把钱都用在了电影制作上,宣传费用基本为零。也就是说这部电影要裸映了。 没有宣传,就算有金禾奖最佳影片傍身,也不会引起太多关注,时宛几乎已经预见了扑街的结局。 第二天刚收工,她接到李芩的电话,约她出来喝茶。 “姐最近过得怎么样?”时宛小口品茶。 “忙,”李芩说,“你呢,对马上要上映的《闺女》有信心吗?” 时宛转着茶杯不说话。 李芩见她这个样子,道:“我挺有信心的,从来没这么有信心过。” “是吗?” “你长得有观众缘,观众会喜欢你的。” “但愿吧。”时宛心里没底。 ———————————— 周六那天恰逢剧组拍夜戏,蒋慧琳因为台词背不出来卡了很长时间,导致收工时已经很晚,结束后时宛给临曜打电话,问他愿不愿意看午夜场。 “我现在就出门。”他答应得很爽快。 “你困不困啊?”要是他看到中途睡着就尴尬了,毕竟是自己主演的第一部电影,她很在意他的观感如何。 “精神抖擞。” 她笑了,道:“行,那我们就精神抖擞地去看午夜场吧。” 电影院里的人寥寥无几。 时宛戴了顶棒球帽,把帽檐压得很低。她知道没人认识她,但就怕刚看完《闺女》的观众一回头见身旁坐着个和女主角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会被吓到。 临曜买了可乐和爆米花,两人一同进场。 偌大的影厅零星坐了几个人。 “挺划算的,出两个人的钱包了个场。”她说。 “主要是时间太晚了,这个点来看电影的几乎只有情侣……”临曜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及时打住了这个话题。他心虚地看看时宛,她却若无其事地在他身边坐下,好像压根就没在意。 反而是他自己感觉有点失望。 电影不长,只一个半小时,可时宛无法让精力集中,就算大荧幕上的脸是她自己的。 她心里很乱,在刚进场看见影厅的上座率时,她就失望得胡思乱想了。她想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对,没错,她演戏很有天赋,可是在娱乐圈,实力强并不等于可以走红。一个明星要想红起来,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需要机遇。对于走影视演员路线的她来说,她最需要的是能够大爆的作品。可眼下这部电影能爆吗?她觉得可能性几乎为零。 不是IP改编,没有腻歪的爱情,小成本制作更谈不上有特效加持的视觉冲击,一部完全与市场需求背离的文艺片,估计连回本都会很困难。 时宛突然觉得很累。 每天作着看不见希望的努力真的会让人的意志消失殆尽,就像一场没有终点的长跑,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什么都得不到,却也不能停。 她靠在椅子上,大荧幕的光影明明灭灭。 她不喜欢文艺片,因为文艺片不能带给她名和利。可是她又为什么会喜欢上爱看文艺片的宋临曜,她不明白。 这世上她不明白的事太多太多了。 时宛看着荧幕上那张脸的一颦一笑,看着她的欣喜或悲伤,只觉得陌生。 她试图让精神集中起来,可意识反倒越来越混沌。最后,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电影已经结束了,打扫清洁的阿姨正在收拾垃圾。 “很准时,刚一放完你就醒了,我都不用叫你。”临曜的声音近在咫尺,时宛这才发现,她又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连忙坐正,掩饰一样捋了捋头发。 “最近总是睡不够……”时宛揉揉眼睛。 她睡着的样子很可爱,像某种乖巧又温顺的小动物。 “电影很好看,你饰演的角色很让人惊艳。”他说。 “是吗,可惜没多少人看。” “只有春节档的电影才会出现午夜场也爆满的情况吧,你要求太高了。”临曜笑道。 从电影院出来,时宛仍是情绪不高,她沉默地跟在临曜身旁。 “你说这部电影能不能回本?投资大概有四千万吧,如果要回本的话……” “演员操着投资方的心。”临曜摇摇头,打断她的话。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稍微低下了头:“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时宛吗?” “嗯?” “我记得你以前挺有自信的。读高中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每次班会成绩好的要上台分享学习经验,你当时总是年级第二,常年排在万谦的后面,然后你每次分享完学习经验之后就会加一句,‘下次一定会拿第一名’或者‘要超过万谦’什么的,虽然你从来没实现过,但也从来不说丧气话,下次班会依然会在全班面前立那样的目标……挺好的,我当时想,要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积极向上地活着,永远不会被失望打败该多好。可是时宛,今天的你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你。” 她确实正在发生着连自己都觉察不到的转变,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时宛抬起头看他,她很怕从他的眼里看见失望的情绪,可是没有,他的眼里没有失望,他只是注视着她,专注又平静地注视着,那包容又理解的眼神,就好像他是在以过来人的身份旁观着她的转变,就好像她所走过的路,他都走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