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必须要离开我老婆子么?” 暖阁里,只有贾母和卫夜这对祖孙,贾母老眼含泪问道,她执着卫夜的手,微微颤抖,面上也不由得流露出了一股无能为力的苍老颓然。 随着黛玉长大,越发像其母贾敏了,贾母一生只得两子一女,贾敏更是带在身边教养长大的,说没有感情怎么可能呢?但即便是得宠的女儿,在嫁人之后,与娘家的嫂子有了龌龊,她都没办法为女儿撑腰,反而要偏向在她眼里完完全全是外人的媳妇,何况是外孙女? 这世道对女子就是这么不公平,女人一生除了娘家就是婆家,婆家是她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而娘家则是女人的腰杆,哪边都不能轻易舍弃。 谁叫老二家的是女儿的掌家嫂子呢?老大老二不争气,对女儿的感情也寻常,家里大半事都是老二家的拿主意,她如果不想在自己去了后女儿就没了娘家,就不能任由两人矛盾重重,以致渐行渐远,如此一来,便只能委屈了女儿。 可她没想到,没等到她死,倒要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留下一个苦命的小闺女,父母双亡,只能靠她一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婆子而活,竟比女儿的命更加不堪。 怎么办呢,她已经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要护住女儿这一点血脉,就得权衡,什么对她才是合适的,她希望玉儿嫁给宝玉,不是因为她偏心宝玉,牺牲玉儿,而是宝玉是如今的玉儿唯一的选择! 几十年大风大浪走过来了,贾母什么没见过?她这个圈子里,没有娘家撑腰在婆家无端逝世的例子还少么?玉儿若是父亲没有去世,那么嫁给外人,前途莫测,嫁给宝玉,则只会过得顺顺当当,老二家的即便对她心有不满也绝对不敢表露出来,可玉儿没了父母,嫁给外人,只有死路一条,她只能嫁进贾府,毕竟是舅家,哪怕是过得艰难些,好歹能活下来,人活着,就有盼头。 她现在是可以让玉儿无所顾忌,痛痛快快地过活,可人不能只看眼前,将来呢,只能让老二家的更不喜她,让她在府内更难以立足! 所以,她不得不对外孙女受的委屈装聋作哑,一旦她插手了,只会加剧矛盾,就算玉儿嫁给了宝玉,将来又有什么好日子过?倒不如先受点委屈,磨掉老二家心口的怨气,将来婆媳间不求做到相安无事,起码也让玉儿能保住性命。 这世上,哪个女人的日子不是熬过来的,如她,如老二家的,如敏儿,只要能活着,活到最后,才是最要紧的! 可现在,林家的财物丢了,等着用钱的大观园也只能停下了修建,老二家的已经急红了眼,迁怒之下,只怕已经将玉儿恨之入骨,有宫里的娘娘撑腰,老二家的这段时间连她的命令都阳奉阴违,又何曾将玉儿放在眼里? 玉儿如今别说嫁给宝玉了,怕是想活下来都千难万难,向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她再舍不得玉儿,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玉儿丧命! 贾母的心事卫夜不知道,但她能看出来老人眼底的关切是真心还是假意,说来说去,还是人活在世,顾忌太多,贾母身为大家族的老祖宗,身不由己的地方太多了。 她并不怪对方,原身也不曾怪过,贾母放弃原身,不过是后四十回杜撰而已,但在原身的记忆以及前八十回的叙述中,贾母对黛玉称得上真心实意,只不过不曾把黛玉当作独立能做主的人考虑罢了。 她没有收回那五十万,也是回报贾母和贾家这些年的教养之恩——尽管黛玉将来的日子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但那是在林如海去世之后,而在这之前,她客居贾府的这几年,虽然有些小摩擦小矛盾,但总体来说,过得却是能和贾宝玉比肩、让三春羡慕嫉妒的自在生活。 “老太太,我此番出去祈福,也不是不回来了,老太太若想我了只管让人给我带个话儿。只是娘娘省亲这番喜事何等重要,千小心万谨慎也不为过,我戴孝之人,到底不同其他姐妹,自己主动回避了,也算我知道些眉高眼低,况且我身为人女,不能不为父母守孝,若还欢天喜地去享受筵宴热闹,岂非枉称人子?老太太大约也不想自己的晚辈是这种人罢?!” “你一贯伶牙俐齿,偏让人没法反驳,老婆子再阻拦你出府,岂不是阻止你守孝的糊涂虫?罢了罢了,你要去便去吧,只记得回来看望我这不中用的老婆子。还有,那玄贞观在城外,香火不旺,与咱家少有来往,何不选了那清虚观,张真人是你外祖父的旧交,常来常往的,若单劈出一处院落与你住,做起法事来也方便,你住着我也放心。” “正是因为玄贞观在城外,我才选了它,”卫夜微微一笑,娓娓道来,“这玄贞观还是我爹爹与我提过,虽然香火不旺,来往香客不多,却是观内人口不多,姑子们年纪也大,守得住清贫,却是适合清修之处,我一个女子,深居简出便是,人来人往又哪能静得下心?” 贾母无奈,却知道卫夜已经拿定了主意,此时她已经知道贾琏丢失了林家的财物,却不知道还剩五十万两,被孙子贾琏和媳妇王夫人联手瞒了下来,她心里担心老二家的狗急跳墙对玉儿不利,为免夜长梦多,也顾不得心里的难受劲,不再啰嗦,一头唤来了赖大家的,预备车马出行诸事,一头让紫鹃领着人收拾姑娘常用的行李,一头又吩咐鸳鸯,从自己的私库里捧出一个巴掌大四四方方的玉匣,不由分说塞进了卫夜手中。 卫夜不知是何物,待要拒绝,贾母便虎着脸道长者赐不可辞,卫夜无奈,想想她留给贾家的五十万两,罢了,总归她也没有白拿贾家的东西,只是老太太的一片心,她却必然要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