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不知道国库盈亏,只觉得近几年没有什么天灾人祸,应该资产充盈才对,乍一听皇帝哭穷,直接愣住了。 彼时,眼尾余光见还跪在地上的贵妃身体晃荡两下,她的视线也紧跟着望过去。 皇帝顺着谢棠的目光朝后一瞥,也看见了贵妃有些苍白的脸,挥挥手,“都起来吧。” “谢陛下。”叶贵妃伏地一拜,由知梅扶着起来,暗暗向谢棠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本来也不关你们的事。”皇帝走过来拍拍贵妃的手以示慰藉,“实在是这些官僚太让朕气愤了!” “可是皇爷爷,我觉得这些大臣们也没有错。朝廷买粮食需要钱,皇爷爷说自己没钱,那就没有办法买,大臣们又有什么办法。” “没银子就想办法筹银子,六部把银子花光了不想办法补上,难道指望着朕变出银子来?” “怎么可能,这没有道理的,当然是谁花的谁补上啦!不过话说回来,”谢棠歪着脑袋摆出好奇的神情,“皇爷爷是一国之君,国库管着大周那么多百姓生死,怎么会花光了没有钱呢?” 皇帝又敲了敲谢棠的脑袋,“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国库的开支,兵部和工部就占了一半,今年又是灾年,户部缴上来的那点银子根本就不够看的。”说完又是一叹,“你都想不到朕有多穷!” 谢棠脸上露出适度的疑惑,“以前太傅在东宫教容儿的时候我听过,边防兵务是一笔极大的开支,还问了容儿开源节流的法子。兵部花这么多钱我能理解,毕竟数百万将士戍卫边防,定的大周江山,可是工部怎么会花这么多钱,这几年也没见宫里宫外翻修哪处?” 贵妃听到这一句话,在皇帝身后轻微朝谢棠摇了摇头,只是谢棠眼珠紧盯着皇帝,并没有察觉。 皇帝坐着悠悠呷了一口茶,指着谢棠好笑道:“你以为工部就整天盯着皇宫内外给你翻修宫殿?大周上下一十四州,修城修路,修林修渠,哪一样不要工部打算,哪一样不花钱。别的不说,一个广通渠每年就要耗去二百多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没了。你说的翻修宫室花不了几个钱的,在这些事情跟前,根本不值一提。” “广通渠?”谢棠“咦”了一声,“难道是六年前动工的广通渠?” “是啊,工部奏报说是明年开春竣工,谁知道今年原家坝决堤,广通渠还没建好就被大水冲毁了。一千多万两银子呢!”皇帝伸手朝谢棠比了个数字,目光移向她身后涓涓淌过的小河湾,发出一声极浅的叹息,“就这么打水漂了……” “一个河渠需要修这么久吗?”谢棠适时提出自己的疑问,“我记得以前修金麓堰,那么大的工程也没有很久啊。” 皇帝正心不在焉地听着,这句话一过耳朵,突然愣住,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一些曾经有意无意忽略掉的事情再次浮现出来。 当初金麓堰与原家坝两项工程加起来修了八年,广通渠规模上比不得其中任意一个,怎么六年还没弄利索? 看着陷入沉思的皇帝,谢棠眼底掠过满意之色,正准备乘胜追击,“我觉得”三个字一出口,就见叶贵妃神色凝重盯着自己,食指压在殷红唇上,微微摇头。 话一出口,皇帝的注意力就吸引过来,谢棠只好接着这三个字,即将出口的话拐了个弯,“我觉得皇爷爷手底下的官员办事情也太拖拉了,要是紧着前两年修好,能省好多钱!” “是啊,能省好多钱呢……”皇帝见她钻进了钱眼里,没有别的什么想法,也就不怎么上心了,转而思索着这六年来,一笔一笔拨下去款做什么去了,到底修广通渠遇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六年还没竣工。 不过,这些事情不是仅凭想象就能出结果的,只能估摸个大概的方向。心中有了底,皇帝准备开始清算了,没在这里多做停留,回了含正殿去召集户、工二部官员查账。 皇帝带着一干人浩浩荡荡走了之后,谢棠转过身看向打断她话都叶贵妃,又示意木兰带着身边的宫女退下。叶贵妃见了,也让知梅带人退出了百龙亭。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没等谢棠开口,叶贵妃先说话了,她一指亭子里的石桌石椅,道:“坐下说吧。” 谢棠走过去,与叶贵妃隔了两个位子,相对坐下。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陛下这一群孙子孙女里,谁也比不过你。”叶贵妃淡淡一笑,两靥露出了浅浅的酒窝,绝代风华不减当年,连谢棠一个女孩子见了都忍不住痴醉。 这时候,叶贵妃红唇轻启,温和的话语一转,如利刃出鞘,“陛下跟前不缺聪明人的,不管是前朝后宫,还是子女宗亲,比你聪明的大有人在。但是,这些人,不说前朝,就单论后宫里这前后几十年,有多少人死在了‘自作聪明’这四个字上。新敏,脑子转的快不一定是真聪明,能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识时务?”谢棠直勾勾盯着叶贵妃,“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些是为了你好,你不要生气。”叶贵妃置之一笑,“你刚才说的话,着实逾矩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六部的钱怎么花,广通渠怎么修,这都不是你该管的。” “我只是在和皇爷爷说会子话而已,不是干政。” “我当然知道这是话赶话说到这里,陛下不会怪你。可这到底是前朝政务,陛下说了你就听着,听过之后就忘了,什么‘我觉得’、‘我以为’、‘为什么’通通不要说。” 谢棠听着若有所思。 叶贵妃又道:“你是大周的瑞星,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安稳富贵一生。大周国运昌隆,可以说是你带来的福气,再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大周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怨不得你,毕竟福禄神灵这等虚无缥缈的事情只是个寄情,也不是十分的准。可实打实的政务不一样,前朝哪一个不是人精,一旦与这样的事情掺和,能落着你什么好。” 谢棠这才明白叶贵妃的意思。 她满心满意想着尽快在百官面前露个脸,所以想着借着水患的事情发难谢明,然后趁机进言起复贾怀信治水,可谓一举两得。只是有一点,这件事情太得罪人了。 修广通渠是个大工程,除了工部大臣,河道所经的州府也不在少数,官员亦数不胜数。如涉贪污,一千多万的银子一层层往下剥,肯定能牵扯出不少人来。谢明涉事其中,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看叶贵妃的态度,谢朗也未必清白。案子太大了,而她只有一个瑞星的称呼庇佑着,万一出了事情,这名声也不会管用了,只会被当做妖孽推出来。 不管叶贵妃说这番话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结果的确是为了她好。虽然眼下这种情况,她等于什么都没说,但皇帝已经想到了个中的不寻常,剩下的事情由皇帝亲自动手,再好不过了。 这可真是好险。 但是谢棠并不打算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既然明着来行不通,只好暗中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