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走出一段距离,王凝之脚步停了下来,神情颇为复杂,伴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护卫、婢女,也都停下。 他们不懂自家郎君为何如此,但也不需要知道,他们只要知道跟着命令行事就成。 一次好好的元宵节,因为谢玄的出现,使得王凝之心神大乱,再也没有心情在街上游玩,坐上马车,返回了家中。 王氏身为顶尖士族,又权势滔天,所处的府邸,甚是广大,有内外之分,俨然是一个缩小版的城池。 外面街道热闹喧哗,王氏内部却夜深人静,马车在道路上行驶,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在寂静的环境下,传出很远很远。 偶尔一队巡守的护卫,看到王凝之所乘的马车,恭敬叉手一礼。 行着行着,一辆马车迎面而来,擦身而过之际,对面的人突然勒令马车停下。 不解,不过驾车之人,还是遵循了命令。 一个人影从那辆马车上,潇洒一跃而下,隔着一段距离,喊道:“王五郎。” 熟悉的声音,让车内的王凝之微微一愣,车帘掀开,借着明亮的月光,看清了那人容貌,恒景! “你怎么会在王家?”王凝之眉皱起,有些不解。 “为你而来。”恒景答,目光牢牢盯着王凝之容颜,片刻不离,仿佛把人就这么刻进骨子里。 被人以这样的眼神盯着,王凝之清冷的眼中渐渐染上怒意,声音冷了下来,“趁我现在还将你当成好友,收起你的眼神,不然,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见王凝之怒了,恒景收起眼神,苦笑,“一时情难自禁。” 一边说着,恒景一边上了王凝之的马车,王凝之神色沉了沉,倒没有拒绝。 “天下貌美女郎何其之多,总会有你喜欢的。”王凝之淡淡道。 恒景手执茶杯,正欲饮,忽然听到王凝之这句话,动作在半空顿了顿,若无其事道:“有朝一日,或许会如你所说。” 见此,王凝之摇摇头,不在劝。 马车一路畅通,来到内院,守门的几十护卫直接放行,哪怕看见恒景这个外人,仍是如此,没有多言一句。 由此,可以看出王凝之在王氏的地位,绝对不低。 要知道,内院是非嫡系不可进,要求非常严苛,更别提带外人进去了,换成别人早就受到惩处。 明月高悬,银色清冷光辉撒遍大地,景色看着极为美好,却因天寒,无多少人去欣赏。 从马车上下来,一件珍贵的雪狐披风,便披在王凝之身上,他转头,淡淡道:“夜深了,早些安歇吧。” 说完,王凝之移步,准备离开。 “等等。”恒景道。 “怎么?”王凝之转回身。 恒景不答,对一旁普通的婢女吩咐道:“去,把笔墨取来。” 婢女不敢擅自做决定,目光望去王凝之。 看着恒景的神态,王凝之若有所思,“去吧。” “是。“婢女行礼退下,去取东西。 笔墨拿来,一方书案也搬了过来,王凝之负手而立,风度怡然卓绝,静静站着,想看看恒景究竟想做什么? 东西一一摆放好,恒景撩起右手宽大的袖子,气与意合,意与念合,精气神合一,全神贯注落笔,在纸上挥毫作画,全副身心,沉浸于深层境界之中,不为外物所扰。 这种境界非常难得,王凝之挥挥手,周围仆人、婢女,全部悄悄后退数步。 银色月辉下,王凝之静静伫立,墨发整齐束起,无一丝散乱,气质出尘而清冽,如流风回雪,淡雅如画。 不知过了多久,恒景的画终于完工,他一抬头,迎上的就是王凝之清冷如仙的身影,周身流泻着银色月辉,几乎给人一种即将飞仙的错觉。 恒景自制力极佳,失神了一瞬,便醒了过来。 王凝之移步过来,清冷、高华,脚下步步生莲,一下下落步,像是踏在人的心上。 “给我看看。”不是命令,是陈述的语气,王凝之也是爱画之人。 没有人能拒绝此时的他,恒景几乎不假思索,身体快过大脑,把画递了过去。 接过画,王凝之眼中染上惊艳,画中一月一人,明月天空悬挂,绽放月辉;人如仙,超凡脱俗,不似尘世之人,其风华,连天上的月,都被掩盖,见了此人,天下将再也无能入眼之人! 画在手中爱不释手把玩一番,王凝之轻轻一笑,飘渺而淡远,“画很好,可否赠与我?” “这……”恒景迟疑了,这幅画如此美好,本打算自己留着收藏。 君子不夺人所好!王凝之轻叹一声,把画还回,“这画的人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这幅画,不要让过多的人看见。”王凝之清冷道。 略一思量,恒景明了其中原因,这幅画正如他所言,实在是太过美好,画中人物让人升起窥视之心,若流传出,恐怕会给王凝之带来麻烦。 “放心。”恒景肃了神色。 王凝之点点头,恒景既然承诺了,那么就没什么了,夜已深,他移步回房歇息。 恒景在王凝之这儿住了三日,告辞离开。 送走人,王凝之总算松了一口气,以前是知己好友,相处自然随意,可现下恒景动了情,说实话,王凝之心里接受不了转变。 三日里,一直以有事的理由避而不见,或许,恒景也察觉了,才待了短短三日,便告辞离去。 这也给王凝之提了一个醒,以后与人相处,应该把握好度,魏晋时期,开放大胆,可不禁止断袖之癖,男宠之风更是盛行。 提到男宠二字,王凝之想起了所救,那个名唤灵珏的少年,性子当真是好强,被救出后,竟然留下一封书信,不告而别。 说是书信,其实是几幅拙劣的涂鸦画,扭扭曲曲,画的乱七八糟,让人看的摸不着头脑。 ※※※ 游历在外,山河美好,可以看到诸多景色,体会各种风土人情,增长见识,也可与各位名士,交谈论道,实是自在洒脱,王凝之命令手下收拾物品,即日启程。 得知此事,王氏族内没有阻拦,只提出一个条件,让王凝之途中带上一人。 王凝之沉思了下,答应下来,上次离家那个条件算是抹平了。 三月初,五百银甲卫前后护卫,车队启程,不同于上次前往建康的仓促,此次可谓准备充足,光是书籍竹简都装满了三辆马车,其他零零总总,加起来共十几辆马车。 如此声势,不知道内情的,恐怕会认为举家迁移呢? 一路前行,半个月后,来到邺城,邺城是个中型城池,繁华度一般。 一个仆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城门,见一个五百人车队,而且特点低调,不引人瞩目,眼睛一亮,忙上前,“可是琅琊郡的车队?” 银甲卫都是早就得到王凝之吩咐的,向后使了一个眼色,答道:“正是。” 那名仆人闻言狂喜,“我们早就等候多时了,诸位快请随我们来。” 说着,便引领着出了城,来到一处庄园前,仆人上前敲响门,几乎在门响的那一刻,大门就开了。 车内,王凝之向外吩咐,“让他们准备好,立刻启程。” 银甲卫双手一叉,恭敬道:“是,郎君。” 前去传话 约莫不久,近百人护着一辆马车,从庄园里出来。 车帘掀开,一张清丽无暇的容颜映入眼,堪称仙姿玉色,一袭雅白色衣裙,身姿款款对着王凝之马车一礼,“此行,劳烦王五郎了。” “无须多谢。”王凝之声音清冷,隐在车中,从头到尾,面都没露。 谢颖直起身,笑容绽放,绝美无比,“不管如何,郎君愿相助,都要说声谢谢。” 谢颖,谢氏身份尊贵的八嫡女,年约十五,也是王氏看好,预备为王凝之的妻。 “出发吧。”王凝之态度冷淡。 早就闻王五郎不近女色,谢颖受到忽视,也不生气,纤纤素手收回,车帘落下。 谢颖所乘的马车,行驶到中间,位于王凝之马车后面,被银甲卫团团保护。 合二为一后,车队没有停留,继续启程,他们的目的是尽快赶到临城。 据得到的消息,胡人目标直指临城,恰好,那里有王凝之一位知交好友,需要尽快赶到,然后带着人迁离。 一路急行,甚至连用膳,都是在马车上,颠簸的路程,可谓辛苦之极。 然,谢氏那名贵女,面容浅浅带笑,命马车紧随队伍,一声不吭。 如此,让众银甲卫刮目相看,这样的苦,连一个郎君都吃不得,一个女郎却生生坚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