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刚到手的三百五十块钱,齐淑芳离开毛家,推着自行车在县城里逛了一会。 她出来得特别早,家里到县城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赶在毛红军上班前结束野猪肉的交易,现在才八点多钟,许多工人脚步匆匆地去上班,街道上的国营饭店里飘出浓郁香气,有包子的香味,有油条的香味,还有面条的香味,特别诱人。 齐淑芳记得很清楚,这个时代买包子油条需要粮票,吃面条需要粮票,下馆子也需要粮票,有的甚至需要油票。这些票她都没有,即使饥肠辘辘,也就没有去饭店自讨没趣。 其实昨天去百货商店她本来没打算买东西,就是进去逛逛,看看热闹,只是气不过那里售货员趾高气扬的态度,忍不住和她理论一番,怒发冲冠之际难免就气势凌人,后来买到手的东西是意外之喜,她当时就挺感激毛主任。 她觉得,自己性格上的一些毛病得改一改,这已经不是自己生存的世界了,也不是她可以依赖父母、依赖异能的年代,她需要放平心态,接受现实,平和地对待所有人。 脑海里想得多,她就停住了脚步,恰好正对饭店冒着热气的蒸笼。 “同志,你买包子吗?不买的话,就让让后面的吧。”卖包子的中年妇女和和气气地开口,长得白白胖胖,也没有在国营饭店工作的高人一等。 齐淑芳回过神,赶紧道:“不好意思,我没有粮票,不买,我这就让开。” 她让开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同志,一个包子需要多少钱和多少粮票?” 卖包子的妇女一边给齐淑芳让开后来买包子的人拿包子,一边笑道:“一毛钱一个,外加二两粮票,咱们这是大肉包子,分量足!” 齐淑芳记在心里,决定回家包包子,家里的肉管够!她掏出饼干填肚子,心里想着。 走公社那边的路回家,齐淑芳顺路去供销社买了十斤盐和四个陶罐,家里经常腌肉,上次买的十斤盐已经用光了,罐子不够用,酱醋也所剩无几。今天足足挣了三百五十块钱,她花钱格外大方,甚至买了特级酱油和特级醋,还给公爹打了五斤散装白酒。 一闻酒味她就知道这是纯粮酿造,而非酒精勾兑,每日喝之少许有益无害,供销社只有散装白酒,像几块钱一瓶的茅台五粮液,都是城里干部才能享用到,和大前门香烟一样,需要票,香烟需要烟票,酒需要粮票。 记忆中,贺父喜欢小酌一二两酒,奈何生活条件限制,不敢有此奢望。 齐淑芳同时发现如话唠售货员所言,供销社里已经见不到很多商品的踪影了,譬如牙刷牙膏一类,火柴也就剩十来盒,她大手一挥,买了十盒。 她想买花椒八角桂皮一类的调味品,去腥效果强,可惜供销社依然没有。 买齐东西,齐淑芳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大伯子家还自行车,作为感谢,她把赵红花回的一包糖分了一半给王春玲,自己家里还有贺建国寄回来的糖,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她难得大方一回,又把酒交给王春玲,说是孝顺公爹。 王春玲高兴得不得了,连声道:“你下次想用自行车,只管过来骑。” 齐淑芳嘴上答应了,没说自己已经有了自行车票,很快就会拥有自己的自行车。 自己的自行车啊,一想就让人感到高兴。 “花这些冤枉钱干啥咧?”正好贺父背着一捆干柴从外面回来,听完小儿媳的话,当即开口,“这酒六毛钱一斤,三块钱干啥不行,买啥酒,又不能当饭吃。” 背篓有些往下沉了,齐淑芳紧了紧背篓的带子,笑道:“爹喝了,就不算花冤枉钱。平时都是大哥和大嫂供养爹,我和建国没怎么尽孝心,难得这两天打了点野味卖到城里得了几块钱,就先给爹打几斤酒。” 贺父感慨万千,王春玲一个劲地夸赞她有孝心,夸得齐淑芳赶紧告辞。 回到家里,她卸下背篓,掏出钱来一一清点,今天的加上以前的积蓄一共是四百七十五块六毛四,足够盖砖瓦房了,可是过几天买了自行车,就只剩三百多,还得继续攒钱。 自行车是重中之重,必须买。 高兴一会,失落一会,齐淑芳打起精神,把钱收起来,先把新买的陶罐用清水洗一遍,再用开水烫一遍,控干水分,然后昨天留的肥膘洗干净,切成块,烧热锅,把肥膘倒进锅里小火煸炒,炼出半锅油,统统舀进油罐里,没过多久就完全凝固了。 四个新陶罐用了两个,一罐满满的,一罐八成满,够吃很长一段时间了。 齐淑芳趁着猪油凝固的时间,和了一块面,和除夕包饺子一样,用的是黑面,和好面醒着,然后把炼油后的油渣剁碎,又把新买的粗盐碾碎,和切碎的白菜、葱姜蒜搅拌在一起,足足包了三十个成年男人拳头大的包子,整整齐齐地摆在高粱杆儿的锅拍上。 当包子蒸熟出锅的时候,齐淑芳郁闷了。 包子是热腾腾的,但因为用黑面而显得黑乎乎的包子皮儿却没膨胀,跟饺子皮似的。 “我怎么傻了?包包子应该用发面,我怎么用了死面啊?用死面包子皮当然不会膨胀起来了。”齐淑芳用力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下次可得记住了。” 好在皮虽然变成了饺子皮,里面却是馅多油足,齐淑芳吃一个,特别香,吧唧吧唧迅速吃完一个,然后拿出小馍筐捡出十几个,按人头给了二伯家五个,给大伯家送六个,又塞给贺父两个,这样一来,公爹总能把包子吃到嘴里了吧? 王春玲和张翠花都高兴,贺父也如小儿媳所想吃到了两个死面肉包子,喝了二两小酒。 齐淑芳这两天早出晚归,加上才给大伯子家二十几斤肉,觉得大伯家多多少少会切点肉炒给公爹吃,就没给公爹开小灶。可是今天还自行车时她看到隔壁屋檐下挂了二十几条肥瘦相间的肉,估计是一斤一条,看样子自己给他们的肉没有丝毫减少。 二十几斤肉哪,一点都舍不得吃,齐淑芳觉得不可思议,莫非这时候抠门是人人都具有的传统?心想自己以后还是得给公爹开小灶。 想到这里,她把自己那天留的二十几斤肉和一些需要加速风干的野味也挂出来通风晾晒,人人都知道她有二十几斤肉了,也知道她擅长打猎,不用担心别人看到说闲话。 羡慕的眼红的人肯定不会消失,但齐淑芳不会放在心上了。 屋里梁头上挂满了野味,昨天又留了大几十斤的肉,长此以往不是个事,挂得太密就不通风了。齐淑芳找出几根竹竿和麻绳,自己动手搭了一个简单的架子,上下三排,一排两个横杠,留有间距,立在卧室里的高低柜后面,正对窗口,然后把大部分野味挂到架子上。 端详片刻,感觉还差了点什么。 齐淑芳沉思一会,找出贺建国留在家里的几件旧衣服,上面打满了补丁,有些地方磨得很薄,已经不能穿了,拆开拼成一大块,洗干净后用开水烫一遍,晒干收着,只要家里有客人,她就把这块布往架子上一盖,立刻就把架子上的野味遮得严严实实。 这一忙就是三四天。 第四天清早,齐淑芳徒步进山,出来时手里拎着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进城,去毛红军家。 毛红军和赵红花上班去了,毛母在家,笑容满面地收了野味,陪她去找毛红军,拿到二十张工业劵,在毛红军的带领下,到自行车柜台把大金鹿自行车买下来骑回家。 这辆大金鹿顿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在这个时代,一辆自行车不亚于宝马奔驰。 王春玲和张翠花齐齐跑到齐淑芳篱笆院子里看究竟,这时候贺建国家院子里挤满了街坊邻居,门口也都是人,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大金鹿自行车,七嘴八舌地问齐淑芳。 “淑芳,你哪来的自行车?” “淑芳,你真有钱啊,居然买了自行车。” “淑芳,淑芳,你今天不是进山了吗?怎么弄来的自行车?这可是大金鹿,属于载重型自行车,能承受很多东西,我就在公社见过公社的干部骑过。” “淑芳……” “淑芳……” “淑芳……” 乱哄哄,你说完我接口,嘈杂得让每个人都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别人说了什么。 贺父也站在门口看崭新锃亮的自行车,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之色,虽然他早就知道小儿媳妇很有本事,每次入山都不会空手而归,卖了钱还给自己打酒,但对于儿媳妇轻而易举就买一辆自行车回来,还是感到非常惊奇,更别说他听二儿媳妇说小儿媳妇想攒钱盖砖瓦房。 他以前觉得小儿媳妇是妄想,现在看来,她的目标真有可能实现,自行车都买了,何况不需要用票只需用钱就能买到的砖瓦木料? 他正想着,就听小儿媳妇落落大方地道:“我前几天进山捉了几只野味去城里卖,到县城不小心迷路了,结识了想买野味的赵大姐。赵大姐在机械厂上班,发了一张自行车票,她家已经有自行车了,不打算买新的,别人都想要,她给这个就得罪那个,给那个就得罪这个,索性匀给我了,还给我出了工业劵。我没有白得她的好处,头一日打的野味全部送她了。” 齐淑芳索性一次性解释清楚,当然是半真半假,她能提赵红花,也能提毛大娘,唯独不能说认识毛红军,因为后者是男人,容易惹闲话。 就算新社会新风俗,男女平等,在这种事情上,也需要小心谨慎。 真有了什么生活作风问题,哪怕是一些道听途说来的闲话,世人第一个鄙视的肯定是女人,而不是男人,几千年关于男尊女卑的封建枷锁不是说解开就能解开的,君不见几十年几百年后依然如此,男人与几个女人交往是风流,女人和几个男人交往是放荡。 齐淑芳这会儿说了真话:“当时赵大姐手里的工业劵不够,只有一张自行车票,就先把票给我了。今天才凑齐工业劵,我拿到手后在赵大姐婆婆的陪同下,立刻就去买自行车了,一百二十块钱是建国寄过来我攒起来没舍得花的。我想,自行车票和工业劵都是可遇而不可求,错过这一次,下次很难再遇到了,于是我就决定买下来,钱嘛,以后再挣。” 因为贺建党家里早早就有了自行车,这不是头一回,整个生产大队也有几辆,所以听齐淑芳述说自行车的来历后,即使大家的惊叹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地围观了大半天,也渐渐地就散了,往后再提起齐淑芳时都说她有本事,并没有没别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