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齐淑芳进出山或者去城里就方便多了。 就像街坊邻居说的,大金鹿是载重型自行车,三大一吊,承重力很强,能运不少东西。她寻寻觅觅,用十来天时间把那三头野猪找到并分三次解决。为了避免县城里的毛红军和赵红花知道消息,她特地穿着贺建国的旧衣服,打扮成瘦小男子,悄悄把处理过的野猪分别运到市区副食品收购站、隔壁县副食品收购站以及红旗公社的副食品收购站。 按市价,三头野猪一共卖了六百四十二块八毛钱,好肉七毛六一斤,其余便宜很多,虽然比不上毛红军家给的价钱,但是比较放心,不会露出马脚,也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私下交易有一定的风险,齐淑芳始终认为,第一次没有被发现很值得庆幸,主要是别人事先不知道这场交易,没有举报,也就没有带来危险。但是,毛家突然有了这么多肉,旁人不用脑袋想就知道是私底下买来的,如果自己和毛家进行第二次交易,很有可能会被举报。 第一次没被抓到,就算现在有人来询问她也完全可以不承认,如果第二次被有心人抓个现行,罪证确凿,极有可能会被□□、判刑,性命难保。 齐淑芳不是胆怯,是谨慎,宁可防患于未然,也等到事情发生了再来感到后悔莫及。 揣着一千多块钱的积蓄,齐淑芳心满意足,停止了狩猎。 此时已经是正月下旬了,天气渐暖,和风拂面,来自几百年后的齐淑芳深知凡事不能过度,更加不能涸泽而渔,必须给山里野兽休养生息和繁衍的机会。以后偶尔打些小鸟小兽或者逮鱼打牙祭即可,她也比较喜欢吃鱼。 狩猎一停,齐淑芳就失去挣钱的门路了。 别看她打几头野猪就卖了很多钱,其实钱很不好赚,头一次卖给毛家还承担了很大的风险,如果不是她有打猎的本事,如果不是物资短缺,国家十分需要从农村收购副食品发往北上广等城市,她根本就没有办法狩猎也没有门路卖野味,至于收入也就成了妄想。 现在兵工有工资,农民却没有,齐淑芳也是农民,而且做生意是投机倒把,她不打算冒着风险去做生意,自然而然就没有收入了。 不打猎,不出门,她也不打算回娘家,自行车在家里很是清闲了几天,有人通知她说贺建国寄了包裹,她精神一振,开了自行车的锁骑出去,风驰电掣一般,来回不到一个小时就取回来了,在取包裹并看信寄信的同时还给贺建国寄了一大包风干野味。 先给贺建国织的毛衣毛裤还没完工,这次就不寄了,等织好了再寄过去,反正她用不着非得等贺建国来信后再回信,只要贺建国工作地点不变,随时都可以。 根据王春玲和张翠花的说法,三兄弟的高矮胖瘦几乎一模一样,即使贺建国离家一年,变化也不会很大,他的工资和粮食供应的确是有定例,一个月四十五斤粮食,可是他的工作强度高,又缺油水,那些粮食吃下肚里估计刚刚够饱,不瘦就是好事了。 不过,齐淑芳在起针的时候多起了两针,毛衣毛裤宁可宽松一些,不能小了难上身。 “淑芳嫂子,你啥时候买的毛线啊?竟然没听说。这可是羊毛线,过年那会儿俺去百货商店问过,得二十块钱一斤。”堂屋比较阴凉,齐淑芳站在家门口晒太阳,一边和街坊邻居说闲话,一面织毛衣,藏青色的新羊毛线,惹来不少人的注意,最羡慕的莫过于贺九丫。 齐淑芳手中两根毛衣针来回穿梭,微笑道:“建国寄来的,托了好些人才买到手,我赶紧给他织好寄过去,省得天再热一点就穿不着了。”关于自己的近况,她已经在信里告诉贺建国了,并让他给自己遮掩一二。 没全部告诉他,但也没说假话,只说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大,打猎的本事越来越好,每次进山都会满载而归,攒了点钱买了一辆自行车和一些商品,让他给自己打掩护。关于手里有一千多块积蓄的事情她没说。一呢,这些钱是她的私房钱,作为女人,一定要有独立的经济自由,二是在书信里说不方便,等见了面再说比较妥当,三是她也怕把贺建国给吓着了。 然后她又说自己准备盖砖瓦房,让他以后少买东西寄来,多多地攒钱,还说自己年底能分好几百,关于这笔钱,她简单地描述了一下打野猪的过程。 贺九丫忍不住冒出一股酸气,“俺真想有三哥这样有本事的哥哥,一辈子都知足了。” 话音刚刚落下,就听一个大嗓门尖利地道:“九丫,你说啥?是嫌俺和你爹没本事对不对?俺再没本事,也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了,你竟然想让别人做你哥哥,你咋不去死呢?死了托个好胎,享尽荣华富贵,就不用跟俺过苦日子了!” 齐淑芳家前面比自己家更加简陋没有篱笆院子的茅草屋里冲出一位绝对年过半百的中年妇女,一阵风似的跑到齐淑芳跟前,伸手揪住贺九丫的耳朵,狠狠地一拧,又照她的脸扇了几巴掌,骂道:“让我揍死你这个没良心的臭妮子!吃俺的奶,喝俺的血,又来嫌俺家穷!俺家穷,还不是因为养你们这群赔钱货!要不是你们这群赔钱货天天张嘴吃喝,俺家怎会这么穷?给我家去,家里的柴禾没了,光在这里说闲话,也不说去山里拾点树枝!” 贺九丫今年十九岁,和齐淑芳同龄,但面黄肌瘦,头发枯黄稀疏,看起来就跟十四五岁一样,突然受到母亲的打骂,立刻疼得哇哇大哭,“娘你别扭俺了,俺错了!俺不要三哥当哥哥,俺不嫌咱家穷!俺这就去拾柴!” 她一边哭,一边伸手想去拉她母亲拧自己耳朵的手,啪的一声,又被母亲狠狠地打了下来,疼得更加厉害了,泪珠子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往下掉,满脸都是痕迹。 “七婶子,你这是干啥呢?大家都在呢,干啥打孩子。”张翠花原本站在齐淑芳跟前看她打毛衣,看到这样的情景,赶紧上前拉开,“别说九丫年纪还小,说两句闲话,就是整个生产大队里,有谁不想有建国这样的兄弟?” 周围晒着太阳说闲话的所有人也都开口全劝她。 “别拉俺,俺非得教训教训她不可!不好好揍一顿,她就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九丫娘怒气冲冲,拽着女儿就往家走。 贺九丫涕泪交集,脚步踉跄着被拉走了。 齐淑芳皱了皱眉头,“二嫂,七婶子这是怎么了?” “还能为啥,肯定是换亲那件事。”张翠花叹了一口气,“七叔家里穷,吃了上顿没下顿,年年都是倒挂户,年年受批评,没人愿意嫁过来。七婶子想给十宝换门亲事,偏偏人家嫌九丫长得瘦小不像好生养的,没同意,和咱们生产大队最南边的沈三蛋家换了。七婶子就怨九丫不长个,再听她今天说的这话,又添怒火。” 贺九丫是贺建国近房贺七叔的堂妹,没有出五服的近房,贺九丫和贺建国是同一个太爷爷,她叫贺九丫,上面自然就有贺八丫。 贺七叔和方才打骂女儿的贺七婶连生了九个女儿,从大丫开始,全以排行为名,其中二丫、四丫和五丫夭折,三丫和七丫送人,剩下只有大丫、六丫和八丫、九丫,只有九丫没有出嫁,比下面的弟弟十宝大一岁,是贺七叔家换亲的唯一且也是最好的人选。 齐淑芳茫然地道:“什么是换亲?”她看的书很多,换亲这个词汇有点耳熟,但是并没有非常确切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没有经历过。 “你不知道?”见齐淑芳点头,张翠花连忙解释给她听。 换亲,顾名思义,就是娶不起儿媳妇的两个人家有儿也有女,把女儿送给对方家的儿子做老婆,再把对方的女儿娶过来给自己儿子当老婆,两家都不用花钱就可以添丁进口。 “现在是新社会,建立新风俗,为什么还有换亲这种陋习?” 张翠花笑道:“什么陋习呀,娶不上媳妇,当然要用闺女去换一个了,难道要让自己儿子像老六叔一样打一辈子光棍?” 齐淑芳受到很大的震动,竟然是这样吗?作为父母,拿亲生女儿换儿媳妇,人性呢?把女儿当作一件货物吗?若是对方的儿子是的健全的人可能勉强好一些,如果是傻子瘸子疯子一类有缺憾的人呢?他们的女儿还有幸福可言吗?还是,真的像有些人说的一样,人类生存的目的就是为了繁衍?为了繁衍,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她除了在心中愤慨,根本就无力改变这种情况,面对很多人理所当然的神色,她竟然连一句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在贺九丫挨打的第二天,齐淑芳就看到贺九丫背着柴禾回家,然而并没有逃脱换亲的命运,第三天,贺七叔和贺七婶拿她换回一个儿媳妇,没有举行婚礼,经媒人介绍见面后定下来,贺九丫穿着一身破衣服由媒人领着离开了家。对方是八集生产大队的一个瘸子,他有一个勤快朴实的妹妹,今年二十一岁,在同一天由媒人带到了贺家,贺七叔和贺七婶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