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阿圆就不应该放弃留在省城的机会,回到县医院工作,亏你这个当妈的还跟着她一块瞒着我。我要是知道,坚决不让她分配回来,省城和县里离得又不远,平时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一趟,那边还有房子,生活多方便,以后还可以想办法把大毛和小毛接过去。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麻烦事。”方晓玉看着妹妹,忍不住抱怨道,“你啊,就是太惯着她,随着她自己拿主意。” 方晓琴讪讪道:“我是想着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我也不放心。” 方晓玉还想说什么,被陆拥军扯了一把,他也是支持方圆回来的,“你妹妹说的没错,现在社会形势复杂,她一个姑娘家留在外面,受了委屈都找不到人商量,还是在家里好,我们就近也能照顾到。” “既然这样,那省城的房子也不用去管他了,谁想侵占就让他占着去吧,反正也没人去住。”方晓玉气乎乎道,她这也只是气话,如果房子真的被收回去,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她了,这是她老父的房子,虽然留给外甥女,但她还是有感情的。 “你说什么气话呢。”陆拥军道。 “大姨,房子空着才让人惦记的,现在明明不是在省城上学吗?他以后也有可能留在那边工作,不如让他过去住吧。”方圆建议道,其实她以前就有这样的提议,但是大姨一家都没有同意。 “不行。”陆拥军先沉声道。 “你个傻囡,这房子是外公留给你的,明明虽然是你表弟,但是真的住进去,在那结婚安家,以后你再让他搬出来就难说了。”方晓玉白了她一眼,大声的道,“虽然是表姐弟,但是该分清楚的还是要分清楚,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么?” “姐,看你说的,把明明当成什么了?”方晓琴倒是听不下去了。 她也不反对陆明住进去,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女儿以后肯定是在县城安家落户,那房子也住不上。 “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明明啊,心眼本来就比他哥多。”方晓玉道,以前老父把房子留给方圆的时候,小儿子还有意见的念叨过几次呢。 她转而道:“他毕业后分配工作,有国家管他吃住呢,单位还能不分他房了?如果知道他有房子,反倒在分房会吃亏。” “阿圆,房契上已经转为你的名字了吗?”陆拥军问。 “是的。”在外公去世后,遗言里说明房子是留给房圆的,后来她去办外公户口注销的时候,顺便去房管局把户主改了。 “那就没问题,到时候我找人去街道管委会办一下户主驻外工作的登记就行了。”陆拥军道,“这事你们也不用担心,国家还是保护私有财产的,只要手续齐全,不会因一些人的非分之想就判法没收的。” 听陆拥军这么一说,方晓琴也就放心下来,她开始关心起外甥的事了,问方晓玉:“姐,听阿圆说明明谈了一个对象,那姑娘怎么样?” 提到这事,方晓玉眉头又皱紧了,她摆摆手,半天才说:“别提了,为了这事我现在还一肚子气。两个人想你姐夫帮忙给落实女方毕业分配的事,她的政审没过,学校领导都要卡着,我们怎么敢伸手碰这地雷线。” “既然这样,那要说服明明,早点分开,感情深了就不好办了。”方晓琴道。 “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见去了,平时挺精明的一个孩子,碰到这个卢鹂就栽了。” “你也不要瞎琢磨,不然又要闹肚子疼,陆明都这么大了,是好是歹就随他自己去吧,如果他真心喜欢那个姑娘,不管什么成份,他们自己也会把日子过好。”陆拥军拍拍妻子的肩膀道。 之后方晓玉想起来,又提及了给方圆介绍对象的事,被方圆止住,她拉起方晓琴就要告辞,两姐妹相对苦笑,想着只有她开窍再说。 ———— 十一月天气骤冷,方圆刚从病房出来,一大早的心情也和今天的气温一样低落。 早上巡房,去看了昨天截肢病人的情况,病人一家人正围坐在床边,对着他空荡荡的裤管哭的撕心裂肺。 这个病人是余阳县下面公社的社员,上个月被生锈的镰刀割伤了小腿,得了破伤风没有及时的处理,当时小腿开始溃烂,家人只是抓了草药给他敷了一段时间,后来溃烂越来越严重,整条腿肿胀变形,他们才开始慌起来,从公社借了板车,把他拉到了县医院,经检查确认下肢已坏死,只能尽早做截肢处理,防止进一步感染恶化。 病人正当壮年,是家里的主劳动力,他这一出事,对家人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今天病人的老父母和年幼的子女都赶来医院,一家人看到他现在的情景,一时不能接受,一起悲伤恸哭。 方圆不知道怎么安慰病人,病人的妻子被婆婆抓住扇了好几个巴掌,说她擅作主张让男人的腿被人切掉,方圆上前劝说时,老妇人知道她是手术助手,认定她是帮凶,上来就要揪她的头发,幸好被旁边的医生和护士及时拉开。 蒋医生过来,痛斥病人家属一顿,挥手让方圆先离开,他去给手术病人做了检查。 方圆回到诊室的时候,人有点恹恹,她并不怪撒泼的病人家属,只是觉得如果这个病人当时能得到及时的治疗,不至于拖到截肢的地步。 现在的农民身上有小毛病,都不会上医院,只会自己用土方法治疗一下,一般都是拖得比较严重了,才会到大医院求诊,但是那时都已经晚了。而且还有很多人即使到最后,因为条件不允许,不能到医院治疗,可以治愈的问题得不到救治,只有在家中等死。 想到这里,她觉得国家让城市医生分流到农村的决策是正确的,如果现在让她去农村巡医,她应该不会那么抗拒了。 安子来拆线的时候,让方圆心情好了一些,他本来是剪刀厂一活宝,掌伤愈合以后又恢复诙谐逗趣的样子,一来就给方圆讲了一个笑话,方圆都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了。 “你别笑啊,方医生,我说的可都是真事。”安子眉飞色舞道,“当时救火的时候大家可都看到了,跑出来一家子人都光着屁股,只有一个穿裤子的,问为什么啊,因为家里就只有这么一条裤子,出门的时候轮流穿。” 方圆趁他说笑的时候,剪了线头,快速的把缝线抽了出来,安子诶诶叫了两声。 “方医生,以后还要不要来医院做检查?”安子身后一个青年男子开口问道。 他是剪刀厂人事科的干事,二十五六年纪,人瘦长斯文,谈吐很是温和,今天陪安子过来复查,顺道来开单据证明,拿回厂子里报销安子的医药费。 “拆线以后,没感觉有什么不适就不用来医院了。”方圆道。 “方医生,我的手指动不了,这,这是不是没好啊。”安子动了动自己的手掌,开始有些担心了,他以为拆了线就好了。 “没这么快的,我会教你一套康复练习动作,你以后每天坚持做,慢慢手指会恢复灵活。”方圆笑着安慰道。 安子摸了摸自己的手掌,这才放心下来,他转溜着眼睛对方圆道:“方医生,我就相信你,我师傅说你是医术高超,那绝对不会错的,我师傅那是什么人,吐出来的话就和他的技术一样,真金不怕火炼,没人不服的。” 方圆不好意思地道:“我刚参加工作不久,郝师傅这是太抬举我了。” “绝对不是抬举,我是见证人。”安子连忙道。 方圆开始教安子手部康复动作,安子摆弄着手掌跟着学起来。 一套简单的动作很快就被掌握了,方圆让安子先练习,她拿过病历写治疗小结。 “方医生,你以前是在省城医科大学读书吗?”郑干事出声问道。 “我是在省城读书。”方圆低着头写病历,一边笑着回答道。 安子大声道:“对啊,郑干事,你也在省城读书吧,你们以前有没有见过?” 郑干事轻轻的笑道:“如果我见过方医生,肯定不会忘记。” 安子眼珠子一转,看着郑干事,再看看方圆,突然道:“我们郑干事来厂子一年了,他为人可真是没话说,文化水平高,人又热心,平时生活和工作中对我们工人很照顾,大家伙提起他都竖大拇指,就是没有对象,厂子里的大爷大妈都想给他做介绍。” 郑干事被安子这么露骨的一介绍,脸都有红了,他清咳了一声,捅捅安子道:“看你嘴皮子这么溜,应该没事了,好了赶紧站起来给下面的病人腾地方,人方医生还忙着呢。” 安子不以为意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笑嘻嘻的和方圆道别。 下午陈主任碰到方圆,叫住她,欲言又止。 “陈主任,什么事啊,你就说吧。”方圆有些疑惑地问道。 “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一下,张医生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方圆想起了张医生姐妹的事,她不想和陈主任提起这事,想一下才摇摇头。 “那就没事了,你先去忙吧。”陈主任挥挥手道。 方圆见陈主任不说,也只有带着一头雾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