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鹅蛋脸儿,眼如杏核,身着上下同色的淡黄衣裙,外罩暗绿色素绢半臂,正小心拎起裙角,缓缓走过来。马车停在身后,锦帷低垂,不知车中尚有何人。
适才口出恶言的花行掌柜瞧见她,连忙扯扯几个人衣袖,交头接耳。随后便有人去到一辆车前,掀开厚厚布帘,登车而上,不过片刻功夫,复又下车,手上捧了一环白色花串,一路小跑着过去。经过莫家檐子时,风中散逸一股馥郁清香。
恒娘的花檐子上本满饰鲜花,大者秋山茶,小者桂花,挤挤挨挨,错落有致,端的是繁盛似锦。奈何一路疾跑颠簸,此时稍显残败,香味也被这白色花串盖过。
那男子急急到了黄衫少女身前,躬身行礼。少女也不拿大,放下裙角,回了半礼。
男子笑道:“原来是大小姐的车驾到了,小的这就命人移车,不敢耽误大小姐行程。这是刚到的粤地素馨花,特特做了个串儿,供大小姐路上赏玩清尘。”
围观者中有人识货,倒吸凉气,咂嘴议论:“上百文一支的南花就这般撸下来做个香串,暴殄天物啊!”
那少女泰然自若地接了,笑道:“你们倒有先见之明,知道我们这车中今日的掌味瓶供正是素馨,一点儿也不相冲。”伸手一指莫家众人,又问道:“这是谁家迎亲么?”
莫管事虽不知她是哪家的贵眷,但见了花行掌柜这么巴结,忙也赶上来行礼:“我们是前头莫员外家的,今日我家少爷成亲。正要赶了吉时,送新娘子回家成礼。”
少女点了点头,目光朝花檐子一扫,随即一手提裙角,一手拎着香串,返身回去车上。
花行众人得了嘱咐,此时也顾不得小心,使劲推着车辆在两侧排好。片刻功夫,桥中心空出一条宽约丈许的道来。
少女很快去而复返,朝莫管事笑道:“你们家既是娶亲,这就赶紧先行吧。”递过一支饱满硕大,花开正繁的芍药,“我家小姐言道,道路相逢,亦是有缘,特以此花为新娘子添妆,祝新人百年好合。”
时下不是芍药开花季,这花显是出自暖室,价值不菲。
莫管事闻言大喜,接了芍药,赶紧回头,吆喝着众人抬起檐子,飞一般地奔了前头而去。
檐子上,恒娘伸手抓紧两侧木杆,风吹着锦帕死死压在面上,呼吸有些困难。
这一耽搁,等众人终于到了莫家大门前,暮色已被夜色取代,门外高挂的大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红光照得人人脸上如蘸红泥,如盖红巾。
因这门亲事赶得急,莫家在本地生根也不过一代人,没什么宗亲远眷,今日集在门前充数的,多数是他家的下人及街坊近邻。因着新娘子久候不至,差不多的人都散了,留下的人里,倒一多半抱了个幸灾乐祸心态。
傧相候在门口,跺着脚来回走动。他身后大门前早摆上了香案,换过好几柱香,香灰厚厚地积了几寸。好容易见到新娘子的檐子从街那头过来,顿时喜动颜色。
等檐子在门前停好,新娘落了地,咳两声,运运嗓子,正要开口唱阑门诗。却被莫管家打断:“这时候还顾着这些虚头巴脑的做甚?闪开闪开,让新娘子进门。放心,银钱不会少你。”
正巧里面也有丫鬟奔出:“可是新娘子到了?老爷吩咐,一概繁文缛节都免了,请新娘子直接去中堂参拜。”
围在门口尚未散去的人一听,等了这半日功夫,竟连拦门的一点利市钱红也讨不到了,不禁发一声哄,都有不满之意。莫管家忙着人去搬了一簸箕铜钱来,撒了个满天花雨,顿时人人哄笑着捡钱,倒也有了几分办喜事该有的热闹气息。
恒娘被两个婆子架着,脚不点地地直往里闯。此时中门大开,地上铺着青毡花席,一路直通往正堂。
好容易等婆子们停下脚步,在堂屋里站定,恒娘手上便被人塞了红绿彩带,有老妇人的声音笑说:“一杆天星称,鑲星正十六,北七南六,相拥福禄寿。老身今年七十有六,子女俱在,儿孙满堂,今应莫员外所请,为新人挑盖头。”
一支机杼伸来,锦帕被挑开。恒娘微微抬眼,迅速朝身边看去。身侧一尺远处,站了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一身红衣,手持槐木手版,身披红绿彩带,正与她手上彩带相连,中间绾个同心结。
她从未见过这位莫家少爷,今日迎亲,新郎官也从头到尾没有露面。此时算是第一次见,虽是神情局促,倒不见什么病容。恒娘看了一眼,心头生疑,忍不住又看一眼,再看一眼。
周边观礼的人群中开始发出窃窃笑声。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这新郎官看着象个小娘子样,跟我们恒娘做个姐妹倒合适得紧,做什么夫妻。”这声音稚气未脱,正是兰姐儿。
女方宾客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