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雘:“南蓬砂?”
李太真让她把话完整说完,柴三妙说:“羯婆罗香二两,南蓬砂一两,主解风热上攻头目,清热去躁,比蜜香木更针对圣人的症状,坚持使用,天长日久,必有缓解疗效。”
“赏。”
李雘指了指柴三妙,对李太真一番夸赞,“太真慧眼识珠,果然得了一个妙人。”
柴三妙作礼,谢恩。
*
袁天师陪着天子和李太真,品了奇香,吃了茶汤,说是因为要处理圣祖殿典仪布置的事务,领着太清宫监斋,告退离开。
圣人也没有挽留。
行至殿外,监斋越想越不明白,还是问出疑惑,“圣祖殿典仪已经处理妥当,法主为何重提此事?”
袁天师顿住脚步,回首望向东侧院高悬的飞檐,高处不胜寒,今日他特意留给那对姑侄一个谈心的空间。
“明面上算是处理妥当,心里一点都没放下。”
那,典仪处理得到底是妥当?还是不妥当啊?
或则他们本来就说得不是同一件事情?
太清宫监斋觉得自己家法主常常说得玄之又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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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天师走后,李雘清退了正厅内所有的侍奉,身边只留下冯内侍,而李太真则吩咐监斋去处理她从玄都观带过来的物件。
柴三妙原本已经起身,准备跟着监斋去,却被李太真留在身边伺候。
清退众人,这对姑侄这是要谈心呀。
柴三妙内心并不愿意知道些什么皇家秘闻,在自己生活的时代,知道的越少,命越长。
李太真让她留下,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毕竟老道的冯内侍已经伺候多年,她又不能干站着,所以,她故作自然地又去奉香。
李雘眯着眼,姿态放松。
柴三妙发现李雘在李太真面前,不用端着帝王的姿态,好像,好像也并不介意让她看见。
姑侄俩沉默了一会儿,室内唯有茶汤在风炉上嘟嘟冒泡的声响,冯内侍为他俩盛好茶汤。
李太真单手扇了扇麈尾,先开口,“这些年,夜里可睡得着了?”
李雘牵动嘴角,算不上笑,“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近日身在太清宫,的确比在大明宫里睡得安稳些。”
柴三妙侧目,没有多少人知道当今天子习惯性失眠,到底偏头疼和失眠,熟因熟果,也难分辨了。
如此,他在旧书阁里所有的古怪,都可以解释通,他真的只是想睡个好觉而已。
一夜好觉对失眠的天子而言,竟然是世间难得的奢侈。
李太真问起关于下元节祭祀的典仪是否安排妥善了,李雘说:“袁天师亲自处理的,圣祖殿坐北朝南,圣祖像正对大殿之门,面向朝谒者,二宗先帝真容塑像相伴,瑞宗在西,忠宗在东。”
李太真闻后不语。
连柴三妙都察觉出一些什么,大唐以东为尊,而忠宗,是长盛公主的父亲。
李雘垂着目,这次真的笑了,“关中郡望五姓联名上书,奏请祭祀二宗,他们想说什么?京兆韦氏是在提醒朕,就算去了洛阳,东都的这位皇太女,身份也比朕尊贵。”
蓦的,冯内侍立刻伏地叩首,柴三妙见状也跟着做。
天子动了怒。
“河东、河北、河南,此三道皆为他们掌控,安插亲信,多年来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也算相安无事。若不是他们纵容,安东都护府岂敢私屯战马,平卢节度使镇抚室韦、靺鞨,治营州,年年送去洛阳的珍宝,车载船装,辖兵三万余众,他们想要的只怕是含元殿上的那把椅子。”
大明宫含元殿,万人之上的椅子,天下仅此一把。
“瞧圣人把他们吓得。”
李太真让冯内侍和柴三妙平身,听完后,只说了一句,“圣人动了平卢节度使,便是触了他们的逆鳞,长盛公主乃本朝第一位先皇太女,你这个堂姐从来就不是平常人。”
听到此处,柴三妙在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平阳柴氏拒绝与京兆韦氏的联姻,他们站对了边,所以现下她才有资格让李太真留在厅内。
可是她听到的帝国秘闻,让她心惊胆战,并不是自己这个层级能触碰的。
李太真将柴三妙唤至身边,让她奉茶,李雘的目光落在柴三妙的冠子上,他说:“三妙头上的这顶软玉芙蓉冠可是太真旧物?”
“难为圣人还记得这些小物件。”李太真的口气好似平常。
果然,这冠子不简单,有讲究。
只听得李雘讲:“朕怎么会忘记,先皇太子早逝,长盛公主仗着京兆韦氏势大,欺压十六王院诸王,那些年里,太真一身道袍,头戴玉冠,只身守在李家子孙身前,遮挡风雨,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朕永远不会忘记太真的家国大义。”
“阿雘~”
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再唤起这个名字,她只是想说:“姑姑一直都在你身边。”
*
后来,柴三妙才从旁人口中得知,李太真赐给她的这顶软玉芙蓉冠,实属珍贵。
太真年幼时顽劣,常常摔坏玉冠,又深得天后宠爱,天后便下旨用边州进贡的珍稀玉料,特制十顶玉冠。
斯人已去,见冠如见人。
玉冠背后是高宗与天后的盛宠,是隆庆公主的不凡,更是李雘和他父亲身居十六王院时,风雨飘摇的记忆。
李雘御极十年有余,文昌武盛,海清河晏。
隆庆公主已经老去,人们更多的尊她一声“李太真”,可是只要旧物重现,携手走来的人,总会记得那些刻骨铭心的荆棘之路。
她让李雘看见柴三妙头顶的玉冠,只是想提醒身为天子的李雘,记得谁为你执剑,记得该对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