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后。
阿雀捂着肚子,半死不活地从永宁宫里慢悠悠溜达出来。
走到一半,忽却又像想起什么,拔腿便往回跑,直跑到那后院柳树下,复才将裙角胡乱扎起,三步并作两步,猴子上树般窜上枝头,伸手摸索了好一阵——待到将自己头先藏在这的糖盒原原本本给摸出来,这才大松口气。
还好还好。
她宝贝地搂住那糖盒。
一手抱住树干,一手小心打开盒盖,瞧着里头没摔没坏,完好无损,十粒雪白糖丸工工整整摆放其中,芳香宜人。甩了甩手上水珠,便又顺手从里头捻了一颗,径自扔进嘴里。
咂摸咂摸。
咂摸咂……
阿雀脸色一变。
只牙齿轻轻一咬,外头糖衣破碎,苦涩粉末顿时呛进喉管。她瞬间面如土色,猛地把嘴一捂,一时间两手竟不住胡乱挥舞,好赖犹记得紧紧抱住树干,这才勉强安全、稳稳滑下树来。然而站定地面,人仍忍不住咳嗽连连,直呛得小脸发白,深深弯下腰去。
缓了不知几久。
还好永宁宫中有宫婢听到动静,跑来给她递茶,这才助她稍稍平复了嘴里那骇人苦味。
阿雀打小怕苦,这会儿眉毛鼻子眼睛皱成一团,只觉一开口都是药味。当下只得左右轻轻摆手、同人作势道谢过后,又苦着张脸快步踱出殿去——
一路上,只听得陌生宫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你们都听说了么?曌华宫的飞絮姐姐方才传话来,说是襄城公主此番名为省亲,实则竟从北疆带回一份大礼。那巫医久居天山,是为公主孝心所感动,这才愿意远道前来,以失传多年之灵术、望以根治太后娘娘那呕血怪症……若此言非虚,怕不是太子殿下的腿疾和痨症或也得见转机?”
“可别听风就是雨。说得玄乎,哪知道是不是真有些实学在身。”
“……要我说也是。可恨今个儿嬷嬷没将我调去侍宴,我也是听旁人说,那巫医竟生得一头白发,面容却俊美清秀、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罢了,也不知个中是否有些诡秘之道。你想想,咱们太后娘娘礼佛虔诚,哪里会容得这般妖邪人物?依我看,怕是马屁拍到马蹄子……你、青莲姐姐,你打我做什么?”
阿雀从三人身旁走过。
眼见得其中年长那个满脸讳莫如深神情,带着身旁两个姊妹向自己俯身见礼,不由尴尬一笑,心知方才听墙根的行径显是被人发觉。停留不得,唯有加快脚步,便一路循着来时的路线小跑而去。
*
然则俗话说得好,心急终归吃不了热豆腐。
阿雀平生最爱凑热闹,尤其喜欢瞧别人瞧不着的热闹,这会儿心里着急,脚下步子果然便乱了节奏:原本永宁宫到御花园,理应不过一炷香时间便能赶到。她急着“赶路”,平日里又在清辉阁的园子里野惯了,心存侥幸,便选了道小路来走。可这宫中七拐八绕,哪里是府上园景比得?
没多会儿,她心头便暗道不妙。四周环视一圈,果不其然,真真误入歧途、到了处从未见过的冷清殿宇。
“倚、落……宫?”
阿雀看向头顶那结了厚厚一层灰的匾额。
一字一顿、将几个依稀可辨的大字读出口。琢磨片刻,仍却是半点印象没有,只觉这名字好生奇怪,从前竟都全没听过——这会儿又该往哪走才好?
正迟疑间。
耳听得风声肃杀。她不知为何,忽竟猛一哆嗦,恍惚又是那日在清辉阁见着血流成河时,有人掠到耳后、直取她命门,这般预感袭上心头的瞬间,身体却比头脑更先一步,冷不丁向右一避。
眼角余光顿时掠过身后黑影。
惊叫声卡在喉口。她花容失色,正欲脚底抹油,那人却抢先一步,看似纤白柔弱的手,捂住她嘴时竟如铁钳般丝毫撼动不得,便是手脚并用拼命挣扎,也不曾叫他动弹分毫。
惊惶之下,也顾不得鼻子被挤得生疼,她愣是硬生生把脸向上挪了半寸,便张开“血盆大口”,一嘴下去——!
“嘶。”
二哥常说她属狗。
这回倒当真是狗到极点,尖牙利齿,一招见血。
阿雀嘴里尝到腥味,“呸呸”两下,趁人吃痛,泥鳅般滑溜溜矮身一钻,便从人怀中溜出两步、顺利逃离魔爪。然而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人不知使得什么腿脚轻功、竟又后脚追上,淌着血的右手虎口在她眼前一掠而过,霎时间,已然站定她身前一步远。
又轻轻按住她肩。
“雀雀。”
那人唤她小名,丝毫不见半点愠怒语气,竟出乎意料的温和可亲。
阿雀认出这声音,不由一愣,下意识抬头望去。
果真便见那日后山树林、一见惊鸿的白衣少年,此刻卸下面纱,一张老天爷追着赏饭吃的上好清倌——不对,俏郎君脸、好书生脸,总之,如此这般俊秀绝伦的脸。五官无一处可挑剔,多一分则色浓,少一分则寡淡。独独眼睛却生得有些“兴致缺缺”。须得聚精会神,方才同人对上视线。
“贺、贺执哥哥?”
她眨巴眨巴眼。
看看他,又看看四周,最后视线心虚地飘过他仍流血的伤口。
当下干笑两声,忙扯过自己袖角、欲盖弥彰且颇存亡羊补牢之心,殷勤为他擦拭虎口。
贺执便任她拽过手去。
左手背在身后,不着痕迹地向某处轻挥三下。屋檐之上、那已然显出锋芒利刃的弩/箭迟疑片刻,终究放下。
一切不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阿雀却丝毫不察这个中转瞬即逝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