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这么久,晏藜第一次见到体育老师。这话一点儿也不夸张,谁不知道体育老师天天“生病”呢。
一个班的学生叽叽喳喳地排着队,晏藜身后的两个女生在讨论对方头上的头绳。程圆圆也垫着脚尖附在晏藜的耳朵儿边儿,说她妈今天早上给她买了一袋糖炒栗子,信誓旦旦地向晏藜承诺着,要给她分一半儿。
晏藜温吞一笑,眼角余光忽然看见最后一排的江却。他个子太高,只能站最后面,一身清冷,站在一堆没长开的男孩子身边,实在有些卓尔不群的感觉。
十六七岁的年纪,男孩女孩都是不太会打扮的样,好看与否,一眼就看得出来。一中的话,江却算一个,宋京墨算一个,都是一生下来,就赢在起跑线上的人。
晏藜收回视线,开始跟着队伍跑热身两圈儿。跑步结束照例是做操,全国统一的,中学生第八套广播体操。
晏藜活动着身体,跟着老师和前排女生学,有模有样的。
学生时代的体育课做完这些基本上就是自由活动了,体育老师也好说话,知道他们一班有些孩子爱学习,准许提前回班。交代完了,领了几个男生去打篮球。
程圆圆就领着晏藜坐在角落的大香樟树下,那儿成排装了三个乒乓球台,不经常有人用。有女生三三两两地或坐或靠,看操场正中央的男生打球。
晏藜时不时开口,回应程圆圆一些有的没的胡扯,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晏藜晒着秋日的阳光,有点儿燥,但也不算难受。她闻见自己身上氤潮的霉味儿在慢慢消失。程圆圆总说没有,只有香皂香,不过现在晒在这阳光底下,她只觉灵魂都松快了,那股霉味儿也快没了。
耳边有女孩子尖细的欢呼声,她目光又飘到中间,正看到江却一个转身,躲过对方抢球的动作,三步上篮,投了个空心。
她恍惚了一下,心头忽然生出大梦初醒般的微颤,只是下一刻又消失了。
后来体育老师吹哨集合,第三排少了一大半儿的学生,可能逃了去厕所,可能回了教室。以至于晏藜一回头,就能看见几步之外的江却。原先还有几个人挡着,现在完全没有。
前面的老师在讲话,说起自己刚才打篮球的技法,一边鼓励学生多运动多打打篮球散散步,一边儿说起自己少年时期打篮球的一些趣事儿。
晏藜无事可做,索性认真听起来。其实也琐碎,没有一点儿营养,但好在体育老师人比较诙谐,三言两语,逗笑了班里很多人。
晏藜也笑,发自内心地。她听得专注,没注意到右后方一直在看着她的江却。
晏藜其实生的很好看,越看越耐看,且极有个人特点。只是不大柔和,性子也寡淡,她很少这样笑得明朗,因而显得眉目突然昳丽起来。
天公也作美,给她作陪了一束微光。
江却静静看着。
年少之情,都是不明来历的。
江却也不自禁地跟着她笑了笑,清隽深邃的眼睛稍稍柔和下来。
他看了很久,直到注意力被地上的影子吸引过去——
因为角度原因,太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离晏藜的影子也近。近到什么地步呢,近到他往前一步,两人的影子就好像靠在一起,相依相偎了似的。
江却想起小孩子玩的踩影子游戏,心里想着幼稚,脚却不听使唤,直直地不按队形,往前小小地迈了一步。
没人发现他的小动作,没人发现地上的江却和晏藜已经离得很近很近,靠在一起了。
体育老师还在讲,讲到中学时期的初恋对象:“……那时候班里有一个清秀好看的女孩儿,特别喜欢看我打篮球,男生又爱耍酷,年少轻狂嘛……”
江却忽然觉得,好像太阳有点儿太晒了。他脸上有些发烧,思绪也不大清晰起来,听着体育老师的话,像听到飞虫在嗡鸣——
“我中邪了,我干嘛要盯着她的影子呢?”江却心里这样想着,又忍不住脑子里生出恍惚一刹的幻想——其实这个角度,要是晏藜回头……
要是晏藜回头,就亲上了。
“……老师上高中时候喜欢的那个女孩儿,既是我的初恋对象,也是我的爱人,是我现在以及未来的妻子……”
整个班的同学,静默了一秒,瞬间一片哗然。
初恋,妻子。
每个字都很美好,尤其它们还被放在一起。
江却呢?江却前一秒听到老师这句话,后一秒呼吸微滞——
如他所愿,晏藜转过头了。
好像有一只蚂蚁在心尖儿上爬,细细密密的痒颤,他想遏制,然后蚂蚁越来越多起来。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面,那种心脏病一样不正常的狂跳终于慢慢平静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