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窥君隐,惊诧难安。惶惶之余,深有所感。”
“观陛下所为,商汤觉愧;察陛下所思,周武实惭。足见安天下非须眉独可为,实圣人伪作,定男女之别,迫天下良善,附于丈夫;驱四海淑媛,囿于内室。巾帼之才,难以一展;德言容功,缚其身生。”
“今陛下之举,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妾诚慕之。夫妻十三载,共枕千余日,妾后知后觉,故羞疚耻言。”
“明君正身,既喜且惊。恐尔厌妇,察之不然,及此,臣妾甚欢。”
“然至明心见性,恍悟吾错已铸。忽闻陛下之侧,曹氏已立。江氏所荐,岂属无知?自觉再难与君续举案之好,延齐眉之欢。相敬如宾不敢望,执子之手乞奢求。”
“且仗君之姿,凭君之权,九州颜色无不可揽,域外妍姝来日可期。事已至此,不若成陛下之美,全同心佳侣……”
笔画至此不继,断断续续,虚虚实实,让人忍不住猜测,写字那人当时心绪的起伏。晏珩眼眶发酸,揽烛近鉴,方才勉强看个明白。
“吾心悦东邻,苦临于深宫,不敢以告人,思来每甚憾。愿陛引为戒,从心而行之。”
“今陛下所娶曹氏,妾昔日探之,其所念所盼皆为陛下,冰心可鉴。若果如妾想,曹氏知情,陛下宜善待之,莫负痴情一片。”
“笔墨干涸,言已尽付。今生无缘,来世罔顾。”
“惟愿陛下此生如意,得偿所愿,他日功垂后世,永铭青史,王侯将相羞与论。”
“臣妾陆婉敬书,三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晏珩陷入岑寂,眼底盛着星星点点的水光。叶青看在眼里,心疼不已。自家殿下是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只是“爱”这种特殊的感情,不能同其他事一样憋在心里。
“殿下……”叶青忍不住开口劝解,“您不能什么事都是一个人扛,这样做太累了。”
晏珩仰头,望着耿耿星河,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硬生生憋回:“叶娘,你不明白。我还没有坐上那把椅子,就算坐上了,也要韬光养晦,等上许多年,才能彻底从皇祖母手中将大权夺回来。”
“在此之前,我不能和她过多接触。哪怕以后要和她坦白,也要等,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我忍得了,也扛得住。时间,不是问题……”
陆婉能够接受胡雪,一定也能接受她。她的身份地位不是胡雪能比的,龙章凤姿更是列榜京中。更何况,婚约在身,她能名正言顺的靠近她。只要她想,她自信,总有一天会走进陆婉的心。
叶青摇头,罕见地表示出与晏珩意见不合:“殿下,奴婢未遭变故时,逢年过节常与伙伴一去镇上听民众凑钱请来的戏班唱戏。有一出戏,奴婢记不清叫什么,只记住其中有一句唱道‘情不知所起,因由难觅,管什么良辰时机,你只须莫误佳期,莫拘着心儿小心翼翼’。”
“奴婢想,殿下若是钟意郡主,不妨大胆一些。”
“可是……可是……”
胸腔里的一颗心摇摆不定,晏珩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爱会一个让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变得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叶娘的话固然让晏珩吃了一惊,她顿了顿,道:“我自然觉得自己很好,能够与她相配。可是她……她现在不知道我是女子,我不确定她能不能接受我……”
不是一个女子接受另一个女子,而是能接受女子的陆婉能不能接受她。胡雪一事永远是扎在她心上的一根刺,总在她想陆婉时隐隐作痛。这根刺,她拔不掉,忘不了。
心悦东邻,拘于深宫,衷肠无诉,思此断肠。陆婉真正爱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晏琮还是胡雪,亦或是她没有见过的人?
“殿下在担心这个吗?”叶青沉思片刻,开口道,“奴婢觉得,郡主她并不是看起来那般难以近人。殿下不要只记得郡主的美,就忘了郡主也是天潢贵胄,自幼饱读诗书。哪怕郡主不及殿下聪慧,她的眼界与见识也是女中一流。”
晏珩默然,垂首静听。她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记忆中没有谈情说爱经历的叶娘,谈起这个来头头是道。
“说句不好听的,郡主这样的人,合该眼高于顶。放眼陛下诸子,哪位殿下配得上她?只有您了。”
眼见晏珩陷入沉思,叶青趁热打铁:“殿下,您是个有主意的人,做事也一向有分寸。可少年就应该是血气方刚的,尤其是于情之一字上。您这样憋着不说,想等时机成熟。可您有没有想过,时机成熟之后,郡主心中可能已经住进了其他人?”
“什么?”
晏珩幡然悔悟,抬头直视着叶青,双手牢牢按住她的肩:“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你说的很对,叶娘……”
回想起傍晚,梧桐树下刺眼的一幕,晏珩方觉心中酸胀。看见晏琮与陆婉靠的那么近,陆婉和他说话时神色那样柔。心中那颗名为嫉妒的种子在一瞬破土发芽,激得她在陆婉面前失态,苦心经营的形象险些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