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后,皇帝已经足足十日没有踏入后宫了。
眼见明月上西楼,听更漏滴答着交过子时,陆婉转身,步入内寝,吩咐道:“时辰不早了,伺候本宫安置吧。”
“娘娘,”阿夏犹犹豫豫道,“今儿是月朔啊,按照祖制,陛下一定会来的。这会子安置,是不是……不大妥当?”
阿秋端了温热的清水来,阿春将浸湿的毛巾捞起拧得差不多后,才转过身来。她用双手将半干的温巾递给陆婉,而后用胳膊肘拐了拐迟迟不动的,站在一侧的阿春。
“你是公主府养大的还是陛下养大的?娘娘才是我们的主子,怎么净胳膊肘往外拐。若是娘娘不想见,陛下来了我们也得拦着。”
“谁胳膊肘能拐到里面……”阿夏揉了揉被戳得有些不适的腕,嘀咕道,“你这也太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椒房殿的伙食多差,娘娘苛待下人呢……”
阿春伸手去捏她腰间的软肉:“咱家皇后娘娘是最好的主子,叫你贫嘴……”
“好姐姐!别!别!”阿夏怕痒,眼看着阿春的手要落到自己身上,声音都变了。
阿秋见怪不怪,端着铜盆站在一侧笑嘻嘻的看戏:“没人拽住你的腿,怎么不知道挪个窝躲躲?”
“好了……”陆婉将贴面的毛巾取下,望着铜镜中怏怏不乐的自己,沉了沉声音道,“这样像什么样子?来宫里这么多年,还记不住。闹,也不该在今夜。”
“诺。”刚刚还笑闹的三人闻言,即刻缄口不言,各司其职。
只有阿春听懂了自家主子的弦外之 音,收了作怪的手,老老实实地走到陆婉身后,开始慢悠悠的替她卸去乌发间琳琅的金玉。阿夏递上一条新拧的温热的毛巾,接过陆婉手上那条浸入盆中,自是不提。
所谓美人,浑然天成,皮骨俱佳。略施脂粉,是桃花笑春风,其华灼灼。清水净面,是芙蓉出秋水,濯濯不妖。
无论何时,陆婉的姿容都不逊于四时盛景。可一旦沾了情,心不由己,情绪总会不自觉牵动眉梢眼角。
譬如这十日,她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姿色平平,毫无风韵。仿佛那个恃颜色名冠长安的东阳郡主,不过是母亲为她请人铺传出来的。陆婉开始怀疑自己,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然,晏珩面对自己这张脸时,俊俏的脸上波澜不惊,与她面对别人时没有丝毫不同。
“今天怎么这么慢?”察觉到阿春的反常,陆婉冷了脸,“你的胳膊肘也开始往外拐?”
“奴婢没有……”小心思被拆穿的阿春忙摇了摇头,手上的动作不由加快了。
阿春当然是存着为陛下拖延时间的想法。毕竟这十日来,皇后娘娘心情低落,对什么都兴致缺缺。闲时,侍宴府新排的歌舞都不再传了。
陆婉心情低落,整个椒房殿氛围都凝重了不少。宫女太监一个个都低着头小心做事,生怕惹了皇后不快。帝后从未如此不睦,谁也不敢触这霉头。
“陛下万安……”
陆婉换了寝衣后,听见外间传来阿冬等人请安声。紧接着,珠帘卷起,落下,发出清脆的玉鸣。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铜镜中出现了一张熟悉而英俊的面孔。
晏珩仍是一袭玄衣,显得整个人身段颀长纤细。陆婉没有起身相迎,安然坐软墩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晏珩。
晏珩金冠束发,剑眉微敛,凤眼低垂,五官深邃,端是朗朗如日月,巍巍若玉山。
可惜……日月拒入怀,玉山辞石土。
晏珩开口,语气平和:“皇后,朕有要事同你商量。”
随侍的黄吉给寝殿内的三人递了眼色,带着她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他贴心的带上寝殿内门,亲自站在不远处守着,确保不会有人听到里间的谈话。
“……”陆婉点头,抿住了刚想张开的口。
晏珩垂着眼,目光恰好落在陆婉垂下的青丝上。烛光在乌黑发亮的秀发上滑动,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清香。晏珩不敢去看陆婉的脸,因为她怕看到一会儿那张脸上露出的神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晏珩不疾不徐道,“朝中老生常谈的事了。”
陆婉闻言,心突突直跳。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只听晏珩沉声道:“朕准备纳些良家子入宫,侍候太后。”
“嗯……”陆婉淡淡应了声,心中酸涩。
谁不知道,良家子入宫究竟是伺候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