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白不信,且愤怒。
病痛折磨得他偏激又极端,祝白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也忘记了瞧见男人们把女孩儿丢进雪地时有没有生出恻隐之心,现在想来,他起初只是为了那点“不信”,为了跟所谓的“天命”唱反调,救下那些孩子。
当然,这些就不用告诉江一川了。
江一川沉默了。
比起祝白,江一川其实要更早地知道这些事情。
并不是多么不寻常的事…瞧着淳朴敦厚的村民乡下人,其实手段才带着最原始粗糙的恶毒。
他的爹娘也是生过女孩儿的,可从江一到江五,都是男孩子。
江一川从未见过他的姊妹,他不是女孩,也不知道父母是怎样对待女孩的。
但那些人也许并不像祝白所说,是因为贫穷丢弃女儿。
也许只是想要儿子而已。
故意在寒冷的天气用残忍的手段杀死女孩,就像是一种隐晦的宣告。
对着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灵,对女孩的灵魂宣告,我家并不欢迎女儿,来了女儿是会被冻饿而死,会被这样残忍对待,所以请下一个孩子是男孩吧。
祝白说得轻描淡写,江一川却似乎能瞧见白茫茫一片,稚气的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雪地里,他伸手拽起那些跌落深渊绝望的女孩,如神明般赐予救赎。
江一川度过了很多很多个冬天,知道京都的冬天有多么寒冷,而祝白的手腕那么纤细,脸颊那么苍白…不得不说,祝白此人的洗脑能力颇强,与祝白相处这样久,江一川已经完全忘了,初见时,祝白可是一言不合就要上手揪师父胡子的。
他的心里涌现出一阵一阵的疼惜,江一川轻声问:“很冷吧?”
祝白含糊道:“还、还好吧。”
他也不知道江一川为什么突然又莫名其妙地心疼起他,但不影响他多委屈似的一边哼唧一边往江一川身上蹭。
心疼得不得了的江师兄显然忘了,就祝白那小身板,别说伸手去拽深沟里的女孩子了,就是那些人高马大做惯农活的男人,他也不可能靠自己解决。
祝白也没跟江一川说,他那年出了门其实就后悔了,就是怕丢脸才没说要回去,雪人是没堆的,他一直窝在马车里抱着暖捂子。
而作为一个富贵大少爷,且是个手无缚鸡之力挨一拳可能会直接告辞这个人世间的富家大少爷,除了个胖乎乎顶多能比祝白多挨两拳的言机,肯定也是要带上十来个壮汉家丁的。
他的壮汉家丁去救人的时候,还把个别试图来阻止的男人打了一顿。
祝白一边回想自己纵容恶仆伤人的盛况,一边砸吧砸吧嘴,“师兄,阿白要喝水。”
江一川就挂着只祝白,起身去给祝白倒水。
祝白平日里娇气任性,天天做一些除了江一川任何一个人可能都要炸毛的事情,稍微乖巧一些,就显得格外乖,特别好。
江一川也想不出什么词,就觉得,祝白特别好。
再然后,特别好的祝白日里抱着他睡了大半天,夜里又跟他说了一宿恐怖故事。
就这样,又一个月过去了。
这个年龄的女孩儿正是调皮活泼的时候,再加上祝家的姑娘从来是当男孩子养的,也不拘着,时间越长,垫着脚往外瞟的姑娘们越多。
瞧那蠢蠢欲动的小眼神,祝白敢说,要是墙底下有狗洞,怕是钻出去绝不带犹豫的。
为了避免那群姑娘无中生洞,祝白抱着他的香炉,江一川抱着他的笔墨纸砚和他俩的被子,索性举家临时搬迁到小阁楼。
当然了,姑娘们跟在后边,搬衣衫的搬衣衫,抱枕头的抱枕头,连话本子们都一一拣来了。
祝白觉得按自己这样严防死守,别说姑娘,一只耗子都不可能从他眼皮子底下窜出去。
再然后,就有个姑娘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