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焚香的气味惹周行雨难得犯了咳嗽,加上春雨时袭,原本还在御书房胡闹着威胁要砸国玺的人,今日却窝在明黄的龙纹绣被中不愿动弹。
高贤七岁入宫做太监,已服侍过两位皇帝,见过的宫闱怪事数不胜数,只是这最新的一位,虽还未登基却已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在入主御书房的第一天,仍呈给高贤一幅闻所未闻的景象。
那日朝阳才升,天色还未亮全,摄政王兵甲未卸,满身煞气,他身后跟着许多整肃的军士,铁腥与莽气像根尖针,顷刻刺破了这原本雍容华贵的宫殿,摄政王被拥簇其间,步履沉重,高贤跪伏在地,被震地瑟瑟发抖,呼吸也紧张地断续。
偌大的御书房静地可怕,人人自危的时刻,一声含糊不清的嘤咛便显得格外清晰。
“怎么了,不舒服?”摄政王停下脚步,压着嗓子询问,声音低沉,却温柔地令高贤直打冷颤。
“困……”又轻又软,带着黏糊困意,“这次又去哪里?”
“睡吧,待你醒来便知。”
高贤壮着胆子睁开右眼,转动眼珠往上方撇去,才发现摄政王一身冰凉铁甲,两臂却环抱一张华美锦被,在那团团柔软间,露出一段皓玉般洁白纤细的小腿。
御书房内的宫人被处死的占多数,其余的分散各处,统统远离御书房,只有高贤,因着那人一句话,被摄政王留了下来。
“他生得好像三叔,我瞧着亲切。”
高贤听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也压根不认识什么三叔,只是在摄政王那双充满警告与深意的眼睛里,参破了自己接下来的使命。
高贤惶恐不已,他每日尽心伺候的,是这个国家最新的主人,唯一的致命的软肋。那是被摄政王严严实实藏在御书房的宝贝,无论在外如何凶狠,对上他,便成了赤手空拳的凡人,柔软地不可思议。
“主子,御花园雨后花开了不少,咱起身去看看?”
“不去。”小主子把脸埋在明黄的被褥中,原本柔顺的长发被胡乱撩开,铺了满床,“楚照安下朝了吗?”
“下了,该是在回御书房途中。”
蒙在被里的咳嗽声闷闷地,高贤熟练地差人点燃那些特制的香,端来备好的花露,正要恭敬请出他脆弱的小主人,却被身后一只宽厚大手夺取了玉碗。
高贤低头躬身退去一旁,却还是能瞥见在床头自然跪下的摄政王,他从来不知道,所谓的九五之尊,竟这般堪折。
楚照安拍拍藏在被褥下的人,躬身靠近,亲昵哄人:“行雨,起床用膳好不好?”
“好啊,但我不喝那碗东西。”
“不喝咳嗽好不了。”楚照安继续哄人,奈何周行雨不回应,于是他只好甩出条件:“咳嗽好了我带你出宫。”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粉白的指尖从里边伸出,随后是一双睡意朦胧的鹿儿眼,和因着缺氧而泛起艳红的脸蛋。
周行雨从楚照安手中接过玉碗,朝一旁的高贤招招手,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人投喂,期间视线略过一旁人高马大十分碍眼的摄政王,直直往御书房的桌案上瞟。
“你把它藏起来了?”
楚照安坐在床头,接过宫女手中的齿梳,细心给人打理长发,“那是国玺,摔坏了极难修补,行雨想摔任何东西都行,只发发慈悲放过它,好不好?”
“我有分寸,又摔不坏。”
“那好,那我差人把它放回去,你高兴就行。”
周行雨朝他哼哼,赤着脚丫踢人小腿,“我要去别处逛逛,你不许跟来。”
“不跟。”楚照安捉住那只脚丫,迅速地在他足弓落下一个亲吻,在周行雨反抗前单膝跪下,就像三年前一般,仔细为他穿鞋。
“高贤,照顾好他。”
“是。”
楚照安要处理的事务实在太多,先不谈各地方政务,光是丁铮没死,还回到周家暂时没了动静,以及楚西凉仍旧失踪这两件事,便已成他心头大患。
自先皇病逝,楚照安奉遗诏监国以来,反对者众,多数已在入宫那日处理掉了,只是剩下的,特别是太子那派几位老臣,整日吵得他脑仁发疼。
若是不尽快解决的话,若是不尽快解决的话……楚照安心中不安,只有陪在周行雨身边时,才能微微缓解这股无端的焦虑。
因此他特意将人安置在御书房内,与他日夜相对,也正是这样才惹得周行雨不快,甚至动手砸玉玺,想来也是实在被他黏得烦了。
“你啊,不累得慌吗?”这日夜里,周行雨趴在床榻间,前后晃悠着小腿,一手抓话本,一手撑着下巴,看向在不远处在烛火下伏案处理章的楚照安,由衷发问。
他从来没见过楚照安睡着的模样,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不累吗?
“累。”楚照安眼中有好些血丝,看向周行雨的神情却总是从容的,“行雨给我抱抱,我就不那么累了。”
【男主生命状态显示为疲惫。】系统啧啧叹气,【做皇帝就是这样,尊贵又短命。】
“他会不会把自己累垮?”
【这样下去,过劳死都可能。】
周行雨闻言,把话本丢去一边,坐在床铺间朝楚照安张开双臂,他穿着雪白的内衫,在烛火下显出朦胧的模样,乖巧极了:“那你过来抱抱我吧。”
可别过劳死掉了。
“当真?”
“嗯呢。”
真是突如其来的蜜饼,砸得楚照安愣神半晌不知动弹。周行雨难得看他那呆样,眼睛里溢出笑意,柔软地一塌糊涂,“我手快酸啦。”
楚照安如置身云间,踱步至床边,待闻见周行雨身上的暖香,才有了实质性的感受,喜悦直冲心间,一瞬间打乱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