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花做了个梦。 梦中正下雨,定不是天上,该是凡间。 不远处男子白衣,乌发高高绾着,只作一束。他未敛神气,落雨不沾他身,如融成炉烟般环在他脚边,雨自天而下,雾又绕他而上,是天神疏冷模样。 总花似被什么牵引着,慢慢走近那道背影。她难得穿上红色衫裙,捏着袖角,慢慢走近,不想发出声响。 男子回头,凡间,甚至天界最好的画师也未必绘得出如此容貌。他望着身后小心垫步的总花,眉目轻弯,轻轻招手。 被发现了。她不再小步,不再羞怯,皱了皱鼻子笑了起来,靠近。 靠近男子,他似乎想摸她的发,总花侧身避开,偏着头,点了点他身边雨雾,那雨雾化成的遮罩啪的散开,雨点不再知天界凡间,公平的打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细密的淋湿。 「你倒狡猾,从未淋过雨,又怎么知道凡间男女避雨时的乐趣。」总花看他淋湿的发,沾上雨珠的睫,轻声说道。 她牵起他悬在半空的手,瞧着他带笑的眼,拉他躲在梧桐树下。 *** 「姑姑,姑姑。」龙族长皇子青盤正用扇子敲着手心,尽量伸长脖子,弱弱叫着。 眼前女子躺在后园中玉塌上睡得正香,青盤急的满头是汗,这可是他母君的义妹,他的混世好姑姑总花,敢在她睡着的时候多碰一下,龙须都得给拔掉半边。 「姑姑,姑姑。」他再叫了两声,见总花睫毛颤动,正要大喜,一记飞拳便打上他的龙肚,他给锤的倒退两步,干呕了一声。 「哪来的丧气鸟,叫个什么。」总花懒懒睁眼,见眼前正作势干呕的男子拿把扇子顶着肚子,容貌温顺普通,眉上一粒青色小痣,正是她的好侄子青盤。 刚才原来是梦,不过也不是什么坏梦。 她将青盤信物玉坠抛入万象门上镜后,便失去意识,像是睡了过去。 她垂眼再抬,环顾四周。 自己醒在这小园中,此处装饰甚是熟悉,无花无草,所见皆是玉雕,她一眼便认出,这正是她极北好邻居,玄冥蛇山熙骨神君府邸后园。 总花再瞧青盤腰间,正挂着那作为通境信物的蟠龙玉坠,看来她已进了青盤幻境,不过怎么会在此处?这又是什么时间? 青盤腹中平缓下来,皱着脸道:「好姑姑,你可算是醒了。」 总花瞧着她这好侄子,愁眉苦脸,倒是一贯的模样。 青盤为龙族长皇子,正如总花爱说的那般,最大的特点便是不成器。 治族没个头绪,术法也不精通,性子不好战好强,也没什么兴趣爱好,甚至都不知道仗着自己身份去拈点花惹点草,是个顶真无聊的家伙。 总花打量着青盤,他这好侄子究竟有什么难忘之事,又能跟绾忧有什么过节? 她起身伸了个腰道:「哪家神族皇子能给我个弱女子打出内伤。扰我清梦,不给我个好理由,外伤倒是能给你添好几道。」 「姑姑,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青盤急道,「熙骨神君寿宴都开始半个时辰了,你还未开场便喝醉了,母君不忍叫你,这不才叫我留着吗。」 总花听了一愣,熙骨寿宴,那岂不是两万年前? 这幻境居然是回到两万多年前? 她回想这寿宴,自己确是在寿宴开始前喝了一杯,便醉倒了。后来醒了酒本想上殿去问这是什么烈酒,没想到又给熙骨那好事儿的灌了一杯,又倒下了。 青盤幻境有此景,必与他想忘之事有个什么大关联,不过那时的她哪有那个精气神管自己这蔫蔫的侄儿? 正想着,突来一阵头痛,不是醉酒的后劲还是什么?总花有些气了,自己进着幻境居然是本身替换,这头痛时隔两万年,倒是真真切切的传来了。 青盤见她按头,知她醉酒有痛,忙变出个水袋水杯,倒上一杯递了过去,口中还低声絮道:「姑姑哟,这时知道痛了,酒一上来你可抢的比谁都欢。」 「我这不是替你们做了个警醒嘛。」总花一笑,接过水喝了下去,这水味清冽,她顺口问道:「咦?熙骨那家伙府中还有竹露,他凑的什么风雅?」 青盤干干一笑:「姑姑,可不是这个时候,我们赶紧上殿去吧。」 总花点头,这幻境正在进行,只是不知是开头还是中端,她也暂时不知青盤难忘之事和解决之法,只能顺着下去,走一步看一步了。 *** 两万年前,玄冥蛇山主神熙骨办寿宴。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寿,甚至也不是他的寿,甚至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出生。 只是天帝自认与熙骨相交甚好,看蛇神不知自己寿辰,单方定两人相交之日为「友寿」,每年都要送封祝信,最后也定会叮嘱两事,一是让蛇神别忘了回信,二是催他何时办场寿宴,天地同喜一下。 不要说天地,熙骨就不太喜。 他厌热闹,更厌天上叽喳小仙,最厌天帝。 不过就办吧,否则没完。他下定了决心,两万年前办了一场。 总花边往大殿边回忆着,寿宴三日前熙骨还曾寄过一封传信给她,一打开是条虚弱小蛇,濒死般念着:「救我…救我…」 收信时典烛正在她身边,越过她身拿过信件,拎着小蛇摇摆两下,皱了皱眉,回了封信给熙骨。 熙骨那收信,本以为是他最后能依靠的总花想出了什么断他寿宴的法子,喜气洋洋一开信封,一只小凤叼着他送去的小蛇,将小蛇往地上一摔,喷了团火,吐出的是典烛的声音,就两个字:「少来。」 总花想到这,本不觉得笑了一笑,突然脚步一滞。 方才只顾着想青盤的事了,这才意识到,现在去大殿,她岂不是要遇上典烛? 躲了三千多年,再人家幻境里再遇见,她该做个什么反应? 总花忙拉着青盤停了下来,青盤本走的好好,突然给一拉,差点跌了一跤,脸又皱了起来:「姑姑,又怎么了?」 总花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不如化作画卷,让青盤带着她,这样既碰不上典烛,也能防止自己丢了什么线索。 谁问起了,便让青盤说她头痛再睡,想必饶是典烛也不会把她特地揪出来吧? 这法子不错,总花暗暗定论。那说演就演,总花装模作样,按着头深沉道:「哎哟…方才我给你叫醒,现在头可是痛的很。」 青盤不解,不知这好姑姑又是哪一出:「啊?明明是姑姑酒量……」 「咳!我还想再睡会,你…你就…」总花忙打断他,召出了缩小了许多的画卷,钻了进去。 再探出了两只眼睛眨巴两下,瞧着青盤迷惑脸色,似怕谁偷听般低声道:「你就将我带着,施个隐诀把这画卷好好藏起来,可别让他们发现了。否则熙骨那个死不正经的又灌我酒,我再醉了怎么办?」 说完再挥了挥拳头:「给我好好施术!否则要你好看!」 看青盤再不敢多嘴,她满意的收回了头,那画卷自动卷成一柄,缩成两个巴掌大小,落在了青盤手上。 青盤捧着画卷,一脸茫然,姑姑想一出是一出,这又是在做什么? 难道姑姑是真的头痛难耐? 他方才被见姑姑醉酒,典烛神君偏又不在,便来照顾。 但他是龙族皇子,姑姑是凤上宫神女。神君寿宴他们若太久不露面,怎么也说不过去。加上以为姑姑也不过喝了一杯,劲不会多大,才急着叫她起来。 没想到她酒量如此之差,只一杯就这么难受,搞得自己贸然将她叫醒,心中也有些愧疚。 也无什么办法,一会若是神君们问起,便说姑姑还在休息便是了。 他边想着,边准备抬手把总花画卷别在腰侧,刚捏上诀,却突然被两根修长手指点着额头推了开来。 那手指用上的力气不小,青盤连退了几步,刚想抬头,只瞧见雪白衣摆上绣的暗金凤凰翎,头也不敢再抬,连忙作揖,刚想开口,却发现已出不了声。 竟然还给噤声了,这一天罪受的哟。 青盤脸更皱,眼里不禁带上了水光,弯了弯腰,还是把这一揖做完了。 青盤面前神君伸手拿过画卷,轻轻一甩,将画卷展开,用手指弹了弹卷面。 总花正在画中跷脚,思索着绾忧琴境的道理,突感画卷被弹两下,以为又是青盤有了何事,不耐烦的探出了头。 她半扒出卷面,刚想发作,正对上两条微挑的眉,紧接着手被牵起,整个给拉了出来,掉进白衣金绣,高高束发的神君怀中。 「怎么,喝了杯酒,就醉的要别到他腰上去了?」 凤上宫主神典烛望着怀里脸色交杂的总花,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