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花出了殿门,仍是眉间紧锁,瞧着不是很悦。 方才她本想再问究竟,抬头眼前典烛却目光澄透,似能看穿她所念所想,吐出两字:「不知」。 不知?他究竟知的是什么,不知的又是什么? 同典烛阔别三千年琴境再见之时,她心中那股对他的抗拒又起。 北山驻守,她三千年不曾回天,正是因为这股隐隐抗拒。这年岁里,她同天界的距离似乎不止那段通天之路,更多是她自己挖出了一道深沟,垒起了过天高墙,把自己封在北山。 而封锁自己的理由,正是她去寻绾忧遗忘的记忆。 那究竟是什么?她忘记了什么?又为何要忘,这忘记同典烛又是什么样的相关? 曾经她天上时光,同典烛亲密依赖,而现在变成如此抗拒生疏,原因皆此。这她明白的很。 究竟是什么? 总花烦闷,不想再问,起身出殿,去寻龙族。 她心上最放不下事,喜怒极形于色,脸色已太过难看了些。 殿外小凤们见她出殿,本想跟这许久未见的假大王亲热重会,都被她脸色吓到一边,给她开出条路。 总花浑然不知,只直直走着,虽心中有事,脚下倒是熟门熟路,不过一会便到了龙族口。 龙族青垣做挡,入口处一条雕龙盘桓,两眼空洞,斜挡住大门,是拒不见客的标志,但总花显然不在他们所拒客列。她抬手覆住雕龙双眼,微微发力。 不过一会,大门开启,入口处出现一道黛色女子身影,总花郁结总算有个出泄的地方,猛的扑了上去,却是钻进女子怀中,柔声道:「夫璘阿姐。」 出来迎她的正是夫璘神君,夫璘眉眼高挑,虽有两个龙子,相貌仍是年轻英挺的模样,她拥着怀中总花,平素板正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抚着总花的头道:「还是爱撒娇。」 总花抬头刚想说什么,看到夫璘眉间的一丝疲惫,想起受伤的青盤,低声道:「阿姐…对…」 「不对。」总花刚说出个对字,便被夫璘打断,夫璘点了点她的鼻子,「这么多年不见,上来道什么歉。进屋里说话吧。」 她伸掌在青垣上一按,推出一道门,领总花走了进去,直通夫璘房中。 夫璘房中整洁朴素,她拉了个椅子按总花坐下,自己绕到她身后,整理起总花已乱七八糟的小辫。 总花仰着脖子,等她弄完,抓住夫璘的手摇了摇:「阿姐…青盤他…」 夫璘瞧着整理好了,也坐下,拍了拍总花的手:「莫要担心,不过神丹破了小块,只是他根基不稳,才有些棘手。经我修正,已无大碍。」 总花听闻,也放心了些,但她方才心思不在青盤,现在见夫璘阿姐还怕她担心,更有些愧疚之意。 夫璘也继续道:「伤不碍事,但他…脖颈黑气,只能等他醒转了再做打算。这是发生了什么?他为何会半入魔道?」 总花明白定有此问,但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方才已同典烛达成共识,暂为青磐隐瞒此事。 夫璘已察觉她脸上犹豫神色,叹了口气,黯淡道:「青盤这孩子,我关心的不多。他所想所历之事,我能说几乎一无所知。这次我看他躺在床上,神丹有损,黑气绕颈,才知道我这娘当的有多不尽责。」 总花连忙道:「阿姐别这么说…我只是…」 夫璘再拍拍她手:「莫用讲的详细,只取重要的告诉我便是。」 总花理了理思绪,略去典烛和青磐同绾忧联手之事,同夫璘说了大致。 夫璘静静听着,脸色不变,只是皱着的眉从未松开,直到听到最后,绾忧图青盤入魔道处时,脸色阴沉下来,沉默了半晌。 总花从未见过夫璘如此神色,伸脖小声问道:「阿姐?」 却听夫璘喃喃自语:「忘生琴姬…她是同谁做的交易…难道…」 总花一愣,为何阿姐反应同典烛如此一致? 且他们并不像是为问出是谁,而是好似心中对那魔族身份已有了个大概。 总花试探问道:「阿姐可是有了头绪?」 夫璘转头瞧她,眼中神色复杂,她对总花从无保留,这次却摇了摇头,只定定看着她:「此事你莫要再管。」 总花呆住,急道:「我怎能不管?」 不要再管?阿姐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总花继续道:「境中发生之事与我有关,青盤自残毁境也因我那时似乎有甚异状,没有及时召出万象门带他脱境。他现在因我重伤,我怎能不管?」 「天有天机,神也有天命。他伤是他的命。」夫璘冷静道,「他心性软弱,对那竹妖确有亏欠。且是他去寻那琴姬,才让琴姬有了可趁之机。如果没有你,他早就入魔道,成魔族傀儡。现在不过受伤,你对他已没有责任。」 阿姐…总花不禁捏紧夫璘的手。 但这不是不让她再管此事的理由,以前她天上地下闲事乱事管的不知多少,夫璘每次都只点点她鼻子,笑说顽皮而已,这此怎的突然如此决绝? 总花实在不解,站起身蹲在夫璘身边:「阿姐,我本就做好了去寻绾忧的准备。若论魔族,我接触最多,甚至,甚至我就是半…」 「你不是魔,也不是半魔。」夫璘猛的打断,手紧按上她肩,声色沉沉。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不小的决心的道:「总花,你平日囫囵玩耍,阿姐从不会说教,今天,我却想多说两句。」 「无论你如何猜测自己身世,或者旁的称呼你什么,你都不是半魔。」 「而你所见过的魔族,你所接触的魔族…」夫璘抓她肩膀更紧,「那群残兵并不叫魔族。什么是魔…典烛失双眼,万万年醒转;靡天碎神丹,三界无踪;熙骨离天界,镇守极北至今。再加上你在北山独守三千年,而我…总花,能让众神倾力至此的,才叫魔族。」 总花也不禁严肃起来,夫璘紧盯着她,一字字说道:「太规,才叫魔。」 *** 总花走后,夫璘仍坐在房中,似在想着什么。 她神色恍忽,已不是方才同总花时那般凌厉严肃,房门后传来三声轻啄,夫璘抬手一拉,房门打开,一只纯白小凤飞了进来。 夫璘冷笑:「听够了?」 小凤在空中轻旋,最后倒是落在座上,细短的小腿还交叠着翘了起来,开口却是典烛声音:「你未免说的太多。」 「是你瞒的不少。」夫璘未看小凤,只放空说道。 「太规之事,本不必让她知道。」小凤道。 夫璘眼神回焦,转到小凤身上:「你想瞒她护她,才让她至北山三千年不回,她现在可是还失了记忆?这便是你护着她的法子?」 「是你方才所说,天有天机,神有天命。」小凤倒是毫不在意的仰脖,抖着羽毛,似是想破坏夫璘房中整洁,真掉下几根,道:「变数在所难免,世事本就非你我所控。我确错过一次,不想再错。可此事并不必阻她去寻,你明知她性子。」 「总有可控之处。若此事真乃太规魂归,你如何打算。」夫璘沉沉道。 小凤傲然模样:「再说吧。」 「说得轻巧。」夫璘抬手往桌上一拍,引出力道把小凤从椅子上震了起来,还好小凤似早有准备,在空中一转,挥翅飞了起来,她冷哼一声,「掉毛老东西。」 小凤轻鸣一声,飞至房门口,化成典烛虚影:「比老便没意思了吧?」 *** 龙族口外,竹石两名童子正玩着画地成圈,定气凝神,周围气泽环绕,他们闭眼再睁,轻喝一声,开始互相推搡比谁把对方先弄出圈去。 两方斗得厉害,最终石上流一个出其不意,侧身一撞,竹下风略出了圈,还往后踉跄两步,正撞上刚出大门,神色已黑的总花身上。 总花正愁心中躁郁无处发泄,一步上前,将两个小鬼拎着脖子揪了起来:「出息!出息!在这里玩个什么?」 竹石见她神色狂躁,似要发疯,缩着脖子交换个眼色。 竹下风在空中晃晃荡荡,恭声道:「山…山圣,我们候你多时了。」 「候我?」总花阴沉道,「多时?」 「不多不多…就是夫璘神君已下令,命山圣和我俩速回北山。山圣不是刚从里头出来?」石上流这千年也未见总花如此神色,不自觉也山圣山圣的叫了起来。 阿姐令下的倒快。不过在龙族绕个两圈的功夫,已让她两个童子在这候着了。 总花听此话脸色更沉,她方才在龙族中转悠思索,心中已有打算:「不回北山。」 竹石一惊,迷惑道:「不回北山?那北山魔气近日…」 「北山近日会和平的很。」总花刚要说话,典烛声音却从门口响起,半透之身,显是虚影,但那虚影倒是一步步走的踏实,他脸上一丝悠然笑意道,「因为我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