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姿这一觉睡得很沉,一闭上眼睛,再恢复意识天已经亮堂堂的了。
她卷着被子翻了个身。
卧室的窗帘挡不住盛夏爆烈的阳光,就像此刻单薄的门板无法隔绝袭瑛女士一大清早的慷慨愤言。
“哎呀,这些学生呀,这么简单的题都答不到点子上,写这么多字,没有一条踩在了踩分线上。”
“不想改了,改不下去了,真愁人。”
柳平柏间或与她争论:“是你出的题目太难了吧,你看看最后一道大题,只有两名学生答出来了,这样的题目对于只需要结课拿绩点的科目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瞧你说的,像我诚心刁难人。”袭瑛喋喋不休:“基础的理论知识已经占了卷面总分的百分之八十了,最后一道题象征性的拔高一下,我是想让学生动动脑子,哪知他们根本没有脑子。”
柳清姿:“......”
她挠挠脸,回忆了下日期,七月初,正是一年一度期末批改试卷的“好时节”,也是研究生课题论文抽查进度的关卡点。
每逢这个时候,袭瑛在家里就易燃易爆|炸。她一张嘴夸人损人不带重样的。关键越骂越不解气,往往眉梢飞吊,把自己憋成一个大红脸,像一只喷火的关飞。当然,她在学校和医院并不这样,克制得很好。是个典型的两面派。
柳清姿自小将这些看在眼里,以至于早早免疫,还在上学那会,如果哪次考试成绩歪得太离谱,被老师拎到办公室教训,她看老师欲言又止地纠结措辞,怕把话说重了伤她自尊,又觉得说轻了没分量,都忍不住心里感叹:老师,您想骂我就直接骂吧,反正不会比袭瑛女士骂得更难听了。
她实在坦然,面对老师毫无紧张和局促的感觉,偏偏还把头昂的高高的,一双眼睛冷静地眨啊眨,所以在老师看来,她的表现是死鸭子皮硬不知悔改,这边还在冲她笑,下一秒背过身去就给袭瑛打电话,参她罪状。
好在,袭瑛不用自己刀子似的嘴皮对付自家姑娘,只是朝柳清姿后脑勺拍一巴掌,质问说,考不好你还有理了。
并不疼,她头发够厚。
柳清姿从书包里掏出试卷,刚要递给她妈审阅,“错题你帮我讲讲呗”的请求还没有说出口,袭瑛立马跑开,唯恐避之不及地说,找你爸去,我不会。
柳清姿:“......”
关掉空调,柳清姿下床,穿拖鞋走出房间。
袭瑛和柳平柏面对面坐在客厅的木质长桌上正吃早餐。两人手边分别是一叠试卷和一沓文字资料。她们一家三口都有吃饭时分心翻看东西的坏习惯。就像现在的年轻一族,要找个视频下饭一样。
柳平柏注意到她,说:“把你吵醒了?你妈妈嗓门高。”
“自然醒的。”柳清姿伸个懒腰,“也该起床了这个点。”
“妈。”她难得甜着嗓子喊袭瑛。
袭瑛昨晚不在家,医院值班,今天早上才回来,回来时顺道拐去教工食堂买了早餐。
也是有段日子没看到女儿了,袭瑛目光在柳清姿身上转一圈,但她不会粘糊糊讲话,酸溜溜说:“家里什么时候冒出你这么个大活人,真稀奇。”
柳清姿淡定地走到她身边,看了眼已经出分了的试卷,关心道:“你今年带了几个研究生?”
袭瑛答:“八个。”
“怎么样?都省心吗?”
“个个让人操心。”
柳清姿利落地接话:“那你可得少生点气。”
袭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丫头“含沙射影”呢,她瞪她一眼,“你就会在我面前装厉害。”
柳清姿绷着嘴唇忍笑。
柳平柏也笑,催促道:“快去洗漱,来吃饭。”
柳清姿跑去洗手间,刷牙时,想到一星期前袭瑛托她找的资料,快速漱口,抹把脸,到客厅,从她的单肩包里将归类好的文件抽出来递给袭瑛。
“从深圳帮你背回来的,重死了。”
她邀功:“我帮你找了这么多资料,论文能列我为二作吗?”
袭瑛冷漠道:“想得美。”
柳清姿大口喝豆浆:“那我好歹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检索,口头感谢一下,不过分吧。”
“谢谢不值钱也没诚意。”袭瑛思虑周全,“你最近往学校跑,是不是需要代步工具?”
“需要。”柳清姿想想,虽然家离学校很近,但万一碰到什么事,她不愿意顶着日头坐公交倒地铁。
“开我的车吧。”柳平柏说。
柳清姿看着爸爸:“那你出行怎么办?”
柳平柏说:“秘书可以送,你妈妈有时也会来接我。”
“好。”柳清姿点点头。
袭瑛没有休息好,哈欠连天,但她还是撑到柳清姿吃完饭,交代公事的态度,语重心长提点柳清姿:“做事认真一点,虽然是临时凑在一起工作,但他们不仅是老师,私底下还是长辈。”
“我知道。”柳清姿整理干净餐桌。
“倒也不用上赶着献殷勤,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袭瑛刻在骨子里的强势,“这年头不兴老好人,挨欺负还白吃亏。”
“我多大个人了。”柳清姿好笑道:“还能让人欺负了不成。”
袭瑛没回答她,傲娇地翻她一眼,进主卧补觉了。
柳清姿又独自坐了片刻,喝光一杯白水,去换外出穿的衣服。
场合不算正式,她挑了一件白色大方领、胸口有褶皱设计的衬衫,搭配简单款式的牛仔裤,衬出骨肉匀亭的好身段。
出门时,她握着柳平柏的车钥匙,还在担心她长时间不开车,车技太烂,可等到了地下车库,找到柳平柏的车——普普通通的大众,瞧见车身一道深一道浅的划痕,暗自发笑。
她的爸爸做学问耐得下心,但论生活,却是个“笨拙的废物”。
所以,放心开吧,这车落在她手里不可能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