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是愈发的凉了,人们自觉地给自己添了衣,汴京城内像是一夜之间脱去了绿衣,槐树、柳树、各名种树木落尽了铅华,萧索又孤傲。
邓惟余也是愈发地馋糖炒栗子,白兰每日去东街西角那位卖糖炒栗子的摊贩那儿买一整袋回府,姑娘自从吃过一次那家的栗子便嚷着说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糖炒栗子,汴京城内再大的酒楼也比不上。
今日,邓惟余已经把紫菀和白兰替她剥好的栗子吃完了,竟还没有人来告诉她哥哥醒来没有。
距离周止的案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邓连昱没日没夜地忙了一个月,前日案件终于收尾,昨日拿着文书便入宫交差,今儿早上才回来,回来后直奔自己院里,早膳都不愿吃,倒头便睡,一直睡到了夕食。
邓惟余肚子咕咕叫,又有事和哥哥商量,心中有几分焦急:“哥哥还没醒吗?”
“以为我是你吗?”
邓连昱踏入她的疏月堂,在她身边坐下,吩咐一旁的紫菀:“可以去准备晚饭了。”
邓惟余看着自己的哥哥,可能是因为案子了结了,又可能是因为回来睡了一个好觉,他面上是藏不住的春风得意和好气色。
她问:“周大人的案子彻底了结了吗?”
邓连昱沉默了一瞬:“嗯。”
察觉到他的沉默,她问:“怎么了吗?”
邓连昱摇头:“周大人的案子是了结了,只是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周大人的案子。”
“……”
周止这个案件的来龙去脉邓连昱没与邓惟余讲过,她自己倒是从下人和外面的百姓那儿听闻过,大概能串起来龙去脉。
仵怍判定周止的起因是被火烧死的,邓连昱便一连好几日在逸情楼排查,他始终找不出走火的缘由,只好换个方向查,去寻了潜火队。
潜火队:“逸情楼是吧,我记得清楚了,我们去的时候刚烧起来,头回见到火起得这么快的,更奇的是我们提着水去灭反而将火越灭越烈,没法子了,大人让我们用干粉灭,好在干粉也能对付,最后火势下来了。也不知道那逸情楼用的是什么木,火燃成那样竟没有烧成废墟。真是奇了......”
潜火队的话像是咒文时时响在耳边,他不得不再回逸情楼,找了逸情楼的管事和当日在场的百姓。
百姓:“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啊?嗯......要真说哪里不对劲,那应该是逸情楼比平日冷了些,潮了些?”
邓连昱当日看向管事,管事一脸理所当然:“这入秋了又刚下过雨,自然又冷又潮,这能算什么异常。”
管事显然不当回事,邓连昱警告:“当朝要官在你这儿逸情楼毙命,你可知要担什么责?你有几个脑袋够赔?”
邓连昱一吓唬管事立马换了张嘴脸,哆哆嗦嗦的,变得恭敬起来,搓着手赔笑:“小的不敢糊弄大人,当日确实没有什么异样,我们都是照常营业的,以往都没有事,哪知那日撞了什么邪?”
邓连昱瞪他一眼。若真要有人在逸情楼动手,造火这么复杂的事,况且还是火烧整个逸情楼,很难不露出马脚。
管事看他一眼,建议:“大人不如去周大人的包厢里再看看?”
他一早便已经查看过了,周止的房里是烧毁得最严重的,整个包厢被烧成了焦炭。
邓连昱:“你确定当夜周大人要了什么?”
管事略微思付,答道:“只点了盏寿眉,还有些青提,便没有,也没有点人作陪。”
火势这么大,逸情楼的人皆逃出来了,怎么唯独这位周大人没逃出来?
他上了二楼再查看一次这位周大仍所在的包厢,包厢内保持着那日火灭后模样,能烧的都烧了。
“仵作说周止是葬身火海,那势必是有人在逸情楼起火时带走了他,怎么搬运一具烧焦的尸体才会不使尸体收到任何损害呢?”邓惟余自言自语着。
“公子。”角落里的无妄突然唤他。
无妄用剑从角落里刨出两个黑炭似的物品,邓连昱蹲下仔细察看。
“这......是两个酒杯?”
无妄颔首,那夜他在逸情楼见过这种样式的酒杯。
邓连昱皱眉:“不是说没点人作陪吗?怎么有两个?”
周止是约了人在逸情楼碰面的,那人是谁,值得周止私自回京?他是否是凶手?
“无妄,以你的经验,搬运一个烧焦的尸体却不留下任何痕迹,可能吗?”
无妄摇头:“不大可能,烧焦的尸体只要用外物碰过便很容易留下痕迹。”
但是仵作却没有验出有外物碰过的痕迹。
如果说周止并非在逸情楼毙命的呢?是被带向别处烧起的呢?
“无妄,你立马带着人,一队人去问问周止身边的人酒量如何,具体到他出生至今喝醉过几次,喝的什么酒,喝了几杯,一队人快马加鞭赶往云南,收集周止在云南的踪迹、生活的痕迹、书信、和什么人来往,统统都要,一队去寻周止的贴身侍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消失算怎么回事,先重点排查城内。”
周止的侍从若是忠心,要周止命的那伙人势必不会放过周止的贴身侍从,若是他背叛了周止,他可能现在投靠了周止的对家。不过,邓连昱若是杀周止的人,他是不会要周止的侍从,这样不忠心的侍从可以为了他背叛周止,也可以为了别人背叛他,所以最好还是杀了以除祸害。
无妄领命:“是。”
既然案发地点查不出那边从案发之前查。
半个月后无妄排出去的人带着打探的消息回来了。
大理寺内,无妄递上周止在云南所作所为的详细记载和书信,并告诉邓连昱:“周止身边的人说他是从小泡在酒坛子里长大的,只有他小儿时喝醉过,及冠后特别是入了官场,周止便再没有喝醉过,任何品种的酒都醉不了他。”
周止的书信全是家信,无一不是问好自家夫人和子女的,一封和好友的来信都没有。在云南的踪迹是来往于当地的盐铁营、市集和他暂住的府邸。
看起来他倒是清廉敬业得很,不赌不淫,每日巡查盐务,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但,越是这样干净越有欲盖弥彰的嫌隙。要么是周止自己伪装的,要么是凶手抹杀掉了什么。
邓连昱想到什么,问:“周止在云南的盐务巡查报告呢?”
“荣国公府二公子拿走了?”
“什么?”
无妄:“我们当时在云南遇到了那位二公子派去的人,说是收集周止生前的要务。”
官家的确派江溟之收集周止的要务,官家从一开始便觉得周止坐在这个位子上不太清白,江溟之或许是觉得他这里的进程过慢,自己先动手了。
邓连昱:“他的侍从呢?”
无妄摇头:“还没找到。”
周止的案件,他的这位侍从是把钥匙,没有他这案子很可能破不了,他手指不耐地敲了敲桌案:“尽快。”
吃过午膳,邓连昱去了御史台寻江溟之,两人见面邓连昱便说了来意。
江溟之颔首:“文书昨日从云南拿回来,我也看了许久。”
他回首看了眼邓连昱,继续说:“文书上写的盐务并无任何问题,但是文书本身却有问题。”
江溟之将文书递给邓连昱,邓连昱接过:“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