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思虑一圈,恭敬地请邓惟余入内:“姑娘里面请。”
逸情楼里面散发着一股怪味,霉味和烧焦味混在一起,还有很大的潮气,地上淌着水,掉落下的木板散乱在地上。
“惟余?”身后突然有人唤。
邓惟余转身便看见当朝二皇子和荣国公府二公子站在一块,两人华服玉冠,身形挺拔,如松如柏,站在一起很是养眼。
邓惟余:“表哥,二公子。”
二皇子母妃俞妃是邓惟余母亲的表妹,虽然有亲戚关系,但俞妃母家并不显赫,是以虽然为皇家诞下了皇子也只是从嫔位晋升至妃位,俞妃不讨官家喜爱,对俞妃母家多有忽视,全靠着二皇子,俞妃母家才不至于没落。
二皇子上前:“你怎么来了?”
“来寻哥哥。”
二皇子颔首:“续之在楼上。”
邓连昱字续之。
话音刚落,江溟之也上前一步走到二皇子身边,二皇子看他一眼,发现他正盯着邓惟余。
二皇子:“对了清淮,这是邓连昱的妹妹邓惟余。”
江溟之看着邓惟余,没什么波澜:“知道。见过。”
“你们见过?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当然是火烧逸情楼那日。
江溟之没着急回答,反而是眼尾含笑,挑着眉看向邓惟余。
他又冲她笑什么?她有这么好笑吗?这人肚子里又憋什么坏水呢?
没一会儿邓惟余便反应过来了,这人果真憋着坏水!他......他一定又想拿那晚的事威胁她!
江溟之看她反应过来了,缓慢起唇。
“是前几日荣国公府设宴!小儿百日宴,上面见到的!”没等江溟之发出声音,邓惟余便抢先回答。
荣国公府设宴也给二皇子发了拜帖,只不过二皇子对荣国公的大公子没什么好感,不大瞧得上他,便没给他那个面子,没去赴宴,不仅他没去,连向来爱拉拢人、四处充面子的太子殿下也没去。
二皇子点头表示知道了:“你那么急干什么?”
邓惟余心虚:“我这不是看二公子忘了吗?”
“怎会?邓姑娘给人的印象很深刻。”
什么印象?怎么深刻了?给什么人的印象深刻?邓惟余一点都不想知道,如果此时手里有米糊和窗纸,她定要把这位二公子的嘴给缝起来,再不让他笑,再不让他威胁她!
邓惟余勉强一笑:“我先上楼去寻哥哥了。”
虽然缝不上他的嘴,但是能逃离是非中心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她打不过还躲不过吗?
江溟之看着她仓皇逃走的背影忍不住真心一笑。
二皇子看着他跟见了鬼似的,江溟之在外虽然一直以谦逊温和的面目示人,但二皇子却是了解他的为人的,看的穿他每副笑容背后的漫不经心浑不在意。
也正是因为了解他才知道江溟之此时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他想想,上回见他这么笑是什么时候来着?没想到,发现这居然是他头回见这厮笑成这样。
他顺着江溟之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只有邓惟余的背影。
他忍不住开口:“你似乎对惟余很有兴趣?”
本以为不会听到江溟之的回答,没想到他说:“嗯。”
二皇子眼珠子都快惊掉了:“你别告诉我你看上她了!卫国公和邓连昱可不会把她嫁给你的!”
江溟之脸上的笑瞬间收了回去,转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战栗的阴戾:“为什么?因为我是私生子吗?”
你知道就好。二皇子腹诽,没再接话。
他知道,真正的江溟之是很在乎他的身世的,哪怕他可以在外人辱骂他是个私生子时淡然一笑,但回了自己院里,恨得发狂。
纵使是多年好友,二皇子不敢也不愿在他伤口上撒盐。只是,他如果真看上邓惟余了可怎么办呢?他好不容易表现出对一个人的兴趣,这次他大概也得不到吧。
哎,真是个可怜人。
二楼邓连昱正仔细查看每个角落,试图找到起火的线索,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见到自己妹妹:“你怎么来了?”
邓连昱手里拿着一副画像,邓惟余凑近,一边看一边说:“来看看这逸情楼烧成什么样了,我还挺喜欢这地的。”
“喜欢什么喜欢,这种风月场所你个姑娘家喜欢什么?”
邓惟余嘟嘴:“真是不公平,这种好地方只准你们男人喜欢,便不许我们姑娘家喜欢了?”
邓连昱还要说些什么被邓惟余打断。
“诶,哥哥,你手里这副画像画的是谁啊?”
“那位身亡的周大人。”
大理寺的人去了趟周府,找周夫人要来了周止的画像,刚拿到手底下人便快马加鞭地送到了邓连昱手中。
邓惟余指着画像,一脸不可置信:“周大人?他便是周大人?!”
“怎么你见过他?”
邓惟余点头:“那日陪表姐来逸情楼曾见过一面?”
“什么时候!”
“嗯......”邓惟余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戌正,不过几时我可就记不清了。”
邓连昱听了望着画像沉思起来。
身后有人来了,邓惟余回神,只见了江溟之一人,不见二皇子。
邓惟余随口问:“表哥呢?”
“二皇子无事,自然回了。”
他无事回了,那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呢?
邓惟余换了种说法:“已经过晚膳时间了,二公子不回吗?”
她问的客气,眼神却是不屑和防备的,不过江溟之也不在意:“陛下令我调查周大人,所以我有必要了解周大人的死因。”
他不是没有官职吗?怎么现在官家放权给他?难不成这位二公子......听闻御史台的史大人已经向官家乞骸骨了,官家不舍史大人也不放心御史台交给别人,一直留着史大人。如今看来,官家怕是要放史大人离去了,御史台的接手人应是她眼前的这位。
没想到他现在倒真有了嚣张的资本。
邓惟余虽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但也不愿与手握重权之人结梁子,且不说她这条命来之不易,如若因为她连累全族,她便是死了不敢去阴曹地府。
于是,她向江溟之颔首。随后乖乖闭上了她的嘴。
邓连昱从沉思中出来,问她:“你可用过晚膳了?”
邓惟余点头:“在舅舅家用过了。哥哥还要很久吗?遥遥想和你一起回去,府里太冷清了。”面对邓连昱,邓惟余总是忍不住做小儿状,爱撒娇,爱粘人。
邓连昱心软,摸上胞妹的后脑勺:“那便在这儿多等一会儿?”
“嗯。”
身后的江溟之看着兄妹二人的互动,这般亲昵的亲情是他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他的心突然变得酸酸涨涨的。他是在渴求这种亲情吗?不,他早对亲情这种东西绝望了。
那他为何会有这般心绪?
邓连昱将他从茫然中拉了出来,邓连昱问他:“二公子可用过晚膳了?我让遥遥帮我去酒楼带些吃食,二公子可愿与你我们将就。”
江溟之来之前与二皇子一起用过晚膳,但对上邓惟余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说了违心话:“并未用过。那边劳烦豫章伯和邓姑娘了。”
虽然邓惟余心里不大愿意管江溟之的晚膳,但他现在和哥哥一起公事,总要对他有恰到好处的示好,免得他上任后给哥哥穿小鞋。
得了江溟之的首肯,邓连昱嘱咐胞妹:“无需复杂,带些简单的吃食便好,别走太远了。”转而又叫住无妄:“保护好遥遥。”
无妄领命,跟着邓惟余一起出去。
待他们走后,江溟之与邓连昱一起查寻线索,二人围着逸情楼四处查看,这里瞧瞧那里翻翻。
江溟之不经意地说道:“寻常百姓的兄妹情谊也如豫章伯邓姑娘般深厚吗?豫章伯似乎很珍爱邓姑娘。”
邓连昱沉浸在查案里,自然而然的回答他:“这是自然,那可是我唯一的妹妹。没了母亲的疼爱,我作为哥哥自然得多疼爱她一些。”
“如此下去你怎舍得将她许给人家?”
“我自是不舍得,巴不得她不嫁,我们卫国公又不是养不起她。”邓连昱转过身来,叹了口气,接着说:“可我再是不舍又如何呢?难不成还真能绑着她一辈子。不过我若替她相看夫婿,定要选汴京城内最好的人家!”
怎样的人家才算得上最好的?左右不是江溟之那样的,荣国公如今的衰败明眼可见,他又是一个身份低贱的私生子,便是其他士族也不愿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他有什么?除了一副皮相,他只有旁人轻视的目光,人人见着他便对他指指点点说“看,那便是荣国府的私生子”,把女儿需给他难道要让旁人说“看,那便是那位私生子的妻子”吗?若是他,他也不愿将女儿许配给他。
想到这儿,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想什么呢?邓惟余嫁给谁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在这儿做什么比较。
没过多久,邓惟余便带着吃食回来了。在他们去净手时,与白兰一起将吃食摆上了桌。虽然哥哥让她带些简单的,可她去了丰月楼却不知道为何简单的吃食,她只觉得每道菜皆是美食,带回来也无不可。
于是她带回来了虚汁垂丝兔头、沙鱼两熟、爆炒虾仁还有梨干和奶酪。
江溟之动了几筷子,毫不吝啬地夸赞:“邓姑娘的品味很好。”
那是,她可是常年混迹在各大酒楼的常客。
被夸赞的邓姑娘忍不住扬起嘴角,抬了抬自己的下巴,有些得意,像是柳河精心喂养的那只天鹅。
江溟之看在眼里,心中失笑。
邓连昱和江溟之都不大喜爱吃果干和甜腻的东西,梨干和奶酪几乎没有动过,最后全进了邓惟余的肚子里,美名其曰她为了不浪费粮食。
邓连昱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你向来知道我的口味,带回来不就为了满足你的口腹之欲?”
“哥哥!”邓惟余一下没了面子。
江溟之看着两人的互动,心想,他若有这么一个妹妹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