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后,殿内的光线越来越昏暗,明琴手拿着一截短烛,将寝宫里的烛台悉数点燃。
何筎风怔怔立在原地,明亮起来的光线,将他面上僵硬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殿下…”何筎风开口,嗓音竟一时生出些沙哑,昨晚摄政王兵围未央宫的传闻,他一直以为是谣言,今日前来亲眼撞见摄政王的此举,他才相信,可是万没想到,摄政王竟…竟敢……
何筎风忽然跪地:“殿下,臣虽只是一介御医,不似大统领般能领兵御敌,但臣想保护殿下…和陛下的心,自问不逊于任何人,若殿下有任何难言之处,臣愿为您分忧解难,万死不辞。”
李琬琰看着忽然跪地的何筎风,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医者,即可用药救人,也能用药,断人性命。
下毒行刺,古往今来,皆是一本万利之事,有时候,更胜万千兵马。
李琬琰抬手,让明琴先将何筎风从地上扶起。
她看着他,面上温和笑笑:“院首的心意,本宫明白,也十分感激,只是如今,本宫不想如此做。”
“先替本宫去配药吧。”
何筎风闻言,心底莫名生出几分落寞,他微微垂首:“是。”
***
萧愈走出未央宫门,便命霍刀去调查何筎风,不想他话音刚落,霍刀就在一旁如数家珍的禀报。
“启禀王爷,那何筎风今年才二十有六,他这个年纪坐上院首的位置,太医院中有很多人不服,且属下听到许多宫人私下盛传,何筎风至今不娶,是因与长公主之间有私情的缘故,之前的禁军统领裴铎与他在长公主面前是平分秋色,现下裴铎折了一条腿,想来往后何筎风会更受宠些。”
萧愈停住脚步,回头冷眼睨向霍刀:“本王不想听这些宫闱里的长舌闲话。”
霍刀意识到主子的神情不悦,急忙闭嘴,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何筎风出身医官世家,祖上都是御医,他祖父就曾做过院首,想来家学渊源,他的医术不会差。”
“臣还听闻…这个何筎风是长公主当年去御医院亲自挑选出来的,这些年一路提拔上来,长公主和小皇帝的所有药饮之物皆经他手,是最心腹之人。”
霍刀说完,悄悄觑着萧愈的脸色,试探问道:“王爷可是想除掉这个何筎风?他若一死,长公主必定要寻新的御医,届时我们也好安插自己的人手。”
“派人盯着他,将他每日的行踪详细报给本王,他什么时辰进宫请脉,什么时辰出宫,务必详细。”
霍刀虽不懂萧愈的此番安排,但看他当下神情,不敢有丝毫异议,立即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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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里,李琬琰缓了些力气,想去御极殿看看弟弟,不想走到宫门口,被萧愈留下的士兵给拦住。
明琴见了,立即瞪眼:“你们做什么!想造反吗?”
守门侍卫看了眼明琴,接着转眸看向李琬琰,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回禀长公主,摄政王有令,殿下身在病中,为殿下的玉体着想,还请您留在宫里好好休养。”
明琴听了更气,正要争辩,被李琬琰拦住。
“你们王爷费心了。”李琬琰看着侍卫说完,转身将食盒递给明琴:“你替本宫去御极殿看看陛下,再去御医院,等院首将药煎好,你陪着院首一道回来。”
明琴双手接住食盒,闻言有些不甘心:“殿下……”
李琬琰吩咐完,再无停留,转身回寝宫。
守在门外的侍卫们看了看长公主利落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捧食盒愤愤不平走出来的明琴,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们原以为执掌朝政多年的长公主必然性子强硬,他们奉命值守在此,肯定少不了一番争执吵闹,却不想这位长公主竟这般好说话,倒也免去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自然,在不违反王爷命令的前提下,有些事顺水推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罢了。
李琬琰回到寝宫,发现窗畔有一架烛台没有点燃,她端起一只蜡烛,走到窗畔,将烛台上的蜡烛一只只点亮,她立在烛台前,望着摇曳的火光出神。
从事发至今,不过短短两日的光景,她至今都没机会见到刘氏,也不知究竟是计划的哪一环出现了纰漏,被萧愈如此机敏的察觉。
现在她人又被萧愈困在未央宫里,她已没有机会再去与萧愈硬碰硬了。
好在明琴和何筎风还能照常出入,她不至于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
火苗闪动,晃了李琬琰的眼,她回神察觉到手上的疼,低头看见融化的烛泪滴在手背上,燎烧着的痛。
李琬琰将短烛放下,若刚刚没有霍刀进来打断,没有南境急报催着,萧愈是不是现下已经将她送进教坊司了。
从她图谋借兵反击萧愈开始,她就已料到事败会激怒萧愈,她虽不怕死,可也要在临死前,为弟弟留出一条生路来。
半个时辰后,窗外天色已深黑一片,明琴回来,何筎风将煎熬的避子汤药奉上。
李琬琰垂眸,看着白瓷碗中,那乌黑色的汤汁,苦涩的气味有些刺鼻,她盯看片刻,最后闭上眼,仰头一饮而尽。
何筎风在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