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橘色的篮球咕噜噜往篮球场边缘滚,“咚”一下滚落水泥台阶,掉进草坪,又继续往下,滚上林荫道。
直到一只穿着白色运动鞋的脚压上球面,篮球才停止制动。
顾仇顺着那双鞋往上,看到了习忧。
习忧捡起那颗球,朝他们走来。
顾仇这才收回视线,仿佛才注意到陈耀一般,朝他瞥去一眼。
顾仇没说话。
陈耀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般:“罗哥今天请大家看电影,电影院离这儿近,我们遛出来打个球。”罗哥是陈耀的班主任,和顾仇在附中时的班主任是同一个。
“啧,你们三中总面积没附中大吧,这路也比附中窄。”陈耀说了个似真非真的由头后,开始暗讽,”别来无恙啊顾爷,在三中过得好吗?”
顾仇没什么表情:“挺好。”
这时习忧已经走到他们跟前,把球朝着陈耀的方向一递:“你们的?”
陈耀一同伴接过球,陈耀瞧了习忧一眼,说:“谢谢。”
习忧说了句“不谢”后,停在原地,没走。
陈耀纳闷一瞬,见顾仇侧头去看习忧,目光中带着点稀奇,但并不冷淡。他问:“你们认识?”
习忧和顾仇的目光正交接上,两人都没回他的话。
但是他们对视那一刻的眼神瞧着像是关系不赖,陈耀感到挺不可思议的,又问了句:“是朋友?”
两人已经不再对视了,不过也没回答他。
陈耀偏头扯了下嘴角,似乎是觉得遇见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看着顾仇:“奇了,你这鼻孔朝天走路的人还能这么快交到朋友呢?我还以为就李培那没下限的舔狗能舔到你。”
他阴阳怪气半天,顾仇都挺平静,直到话里带了别人,脸色才蓦地凉了下来,眼神很冷。
不过对于这种阴间人,顾仇还不至于一冒火就动手,有力的口头回击有时候比直接上手更扎要害。
他嘴角扯了扯,是讽刺的弧度:“怪我当初没让你舔到咯?”
陈耀瞬间青脸。
顾仇却没说完:“怪你舔夏絮颜的时候,她喜欢的人是我咯?”
“咯”这种语气词压根儿就不是顾仇的风格,他接连两句,嘲谑意味极浓。
陈耀的脸颊都抽紧了。
顾仇这两句话,直接戳中他的耻辱史。
*
他想起高一那年,他妈花钱、走关系把他塞进附中,他一个成绩不高不低的半吊子猝然扎进了一堆优等生中,觉得自己分外格格不入。
附中生源极佳,学霸云集,他过去那呼朋引伴、拉帮结派的本事到了这儿一点作用发挥不得,直到他注意到顾仇。
顾仇外在过于出众,一开始就是打眼的,很多人私下会聊到他。但是他不说话时,总是冷冷淡淡,一开口,又瞧着脾气不太好。平时独来独往,身边也没有走得近、玩得好的朋友。
一段时间下来,陈耀竟觉得顾仇浑身散发出来的不好惹的气质和自己极为搭调,他交友心切,迫不及待地朝顾仇伸出了友谊的橄榄枝,然而顾仇始终冷冷淡淡,他拿热屁股怎么拱都拱不热。
但是每次有人找顾仇问题目、帮忙,顾仇虽不太热情,却也不会拒绝或推却。到了自己这儿,约打球,不去;约开黑,不玩;约撸串,不吃。
渐渐地,他明白过来了,顾仇就是看不上他呗。
钱多,颜高,成绩好,了不起呗。
陈耀觉得自己看透了顾仇此人的本质,一切示好、接近、殷切戛然而止,开始看顾仇哪哪儿都不顺眼。
觉得他特装,一天到晚端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几乎不把谁放在眼里。
厌憎顾仇的这根刺儿,就这么在陈耀心里埋下了。
后来李培和顾仇成了同进同出的朋友,这根刺莫名扎得更深。
再后来,他喜欢上夏絮颜,对夏絮颜展开猛烈的追势,夏絮颜不仅拒绝了他,没多久还成了顾仇、李培他们的饭搭子。
他还是过了一段时间,从别人那儿听到夏絮颜喜欢顾仇,而顾仇婉拒了夏絮颜的告白这件事的。
陈耀知道后,一时之间又好笑又挫败又恼恨。
顾仇他妈的算个屁啊。
装逼装上瘾了是吧。
他没忍住,有意挑过几次事儿,但顾仇那性子太冒刺儿了,主动招惹的话,自己也没讨着过好。
于是,对顾仇的不爽,基本就只能压着。
没办法,顾仇圈子不大,又鲜少主动惹事儿,他挑事都难找由头。
直到去年十一月份,一记猛料从天而降,把附中师生砸了个又惊又懵。
顾仇被发现穿女装从政教副校长赵柏志的办公室出来。
由于三个年级的教学楼都与行政楼相隔较远,除了恰巧经过或过去那边办事的学生外,几乎没人知道真实情况到底如何,只说现场一片惊疑、混乱。
而在那之后的半个月内,他们作风正派磊落、为人谦逊温和、名声顶顶好的赵副校长被撤职,附中校内与赵柏志有直系或旁系家属关系的校职人员皆被停职处理。
结果板上钉钉,原因却始终不详,众说纷纭。
但至少,在所有人看来,这事儿和顾仇是脱不了干系的。
甚至,有人还扒出顾仇不止一次穿女装进出赵柏志办公室的信息。
去年年底,有个十几秒的顾仇从赵柏志办公室出来的监控视频被人匿名泄露出来,在附中学生的q.q群和微信群里被疯狂转发,视频高清,无限放大后,可以清楚地看到顾仇女装化后雌雄难辨的脸。
这件事之后,顾仇饱受非议,活在附中舆论的漩涡中心。
陈耀解气得不行。
他觉得,太装的人,总有装不住的一天,外在多清高,内里就有多脏恶。
这种人,活该被人口诛笔伐,活该成为人人用憎恶目光扫射的人形靶子。
想到这件事儿,陈耀顿时有了回击的底气。
他看着顾仇,笑得挑衅:“不怪你,怪我八百年前道行太浅、识人不清,舔过一只龌龊下贱的狗。”
这话一出口,习忧下意识皱眉,侧头看了顾仇一眼,以为这位暴脾气的少爷该祭出拳头了。和他想象中不一样的是,顾仇似乎并没有被激到,而是随口反击:“是么?那好狗不挡道,让让?”
一副完全不想鸟的样子。
一句“好狗不挡道”也霎时让陈耀陷入两难。
让吧,他今天特意遛来附中不是为了不痛不痒地挠顾仇俩爪子的,就这么撤了,太不痛快;不让吧,刚刚骂出去的狗又反噬回了自己身上。
操。
陈耀低骂了句,微一侧身,把路让了出来。
顾仇往前走,习忧稍微落后一点,跟着他一起往前。
“诶,哥们儿。”陈耀站在原地瞧了两秒,突然扬声,喊的是习忧,“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你就敢跟他做朋友?”
顾仇和习忧脚步并未停顿,一直朝前走着。
陈耀看着他们浑似淡然的背影,竟越发恼了,声音拔得更高:“你知道他被看到好几次穿女装从校领导办公室出来么?你知道他是在附中混不下去了才转来你们三中么?你肯定不知道吧兄弟,你身边这位瞧着牛逼哄哄、清高傲慢的转校生,是个不要脸的死变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