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亮的卧室里,陆尧吹着口哨站在衣橱镜前,左右捯饬自己的短发,抻了抻衬衫的领子,解开一粒纽扣,看看又解开一粒,眼神魅惑地欧了一个造型,恶心到自己了,站直身子挨个系回去,满意地感叹一句:“完美!” 他双手抄兜里悠闲地晃到楼下,望见保姆在清洁地板,打了声招呼:“孟姨,晚饭我不在家吃了。” “好的。”孟姨瞧他心情不错,穿得衣服也同以往不一样,忍不住询问,“少爷,你这是去哪儿玩吗?” 陆尧点头,出门前冲屋里一笑:“和小灿看展。” 孟姨满脸疑惑,和小灿看展至于这么高兴? 芮灿这回总算逮住陆尧的小辫子了,以往都是他等自己,然后一路的碎碎念还不忘摆臭脸,这回等他出来,可不得风水轮流转,狠狠奚落他一番。 刚听见开门声,她迫不及待地扭头喊道:“你是乌龟投……”最后俩字儿吓得她忘说,惊讶改口:“您这是去看展还是选秀?” “就说帅不帅?”陆尧扶着墙,曲起脚尖看她。 芮灿瞅他贱兮兮的小眼神莫名想笑,故作认真地配合他表演,摸着下巴来回打量。平时趴在前额的头发被他微微撩开,上身是质感舒服的白衬衫,衣袖处勾勒几道黑色暗纹,下搭黑色九分裤,敛去往日慵懒随性,倒有几分清俊。 “一般般吧。”芮灿忍着笑,佯装淡定地回。 原本自信爆棚的陆尧听见这话,扶墙的胳膊往下溜了一截,立马站直,怼回去:“猪灿,你出门带眼睛了没?给你一分钟收回刚才的话。” “就不!” “信不信我抽……”陆尧抬手本想像以往那样拍她脑门,但触及她目光的瞬间心一颤,又缓下手劲儿改为摸摸她秀发,然后摇头,“算了,跟个审美观都没有的人计较什么?” 芮灿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在站牌下等了会儿,芮灿对他特别记仇的德行不服不行,上公交要挤她前面,够不着吊环被嫌弃个儿矮,终于有位置了却被他不要脸地趁机占领,都这样了还一直鼓着腮帮子扭头看向窗外,要不是因为蹭他的票去看展,她能这么乖巧地百般容忍? 又到一站停下,车门开了。一群人蜂拥而上,芮灿原本勉强拽住吊环,努力控制挤歪的身体,结果司机突然起步,整个人又被反作用力拉得原地旋转90度,最终一屁股坐在陆尧腿上。她没来得及顾虑这姿势是否暧昧,赶紧扶住椅背弹跳起来,急切询问:“你没事吧?” 陆尧嘴唇都白了,但碍于公众场合,即使内心的自己早已蹿得多高扯嗓子嗷嗷叫,但面上还得若无其事继续高冷,瞟了她一眼:“I’m fine!” “真没事?”芮灿担心自己太沉,把他哪儿压坏了。 陆尧刚想伸手捂住某处,见她皱紧眉头一本正经盯着自己,手僵那儿没敢动,笑容心酸地回:“没事没事。” 但心里:“我特么快残废了!没事?” 后半段路程,换成芮灿坐着,陆尧站着。再过了会儿有人下车,他挨芮灿身后坐下。 车窗半敞,芮灿伏在窗前望着外面不断隐去的街景,陆尧想找她说话,刚凑近就被风拂送的发丝触到了脸庞,一缕一缕继而复往,鼻翼间甚至能闻见淡淡的果香味。 他怔怔出神,蓦然见芮灿回头,逆光看向自己,带着一脸明媚的笑意,眉梢飞扬,两颊酒窝深陷,乌亮的杏仁眼弯成两道月牙缝,她说:“天气真好啊。” 那一刹那,陆尧被闪闪耀眼的芮灿,彻底勾了魂。 公交在飞凌创意园对面停下,芮灿下车后,望见不远处矗立了几幢年代感浓厚的工业建筑,外面一圈围墙皆是色彩绚烂的涂鸦,她光远远看着就格外兴奋。 “傻愣着干嘛,进去呗。”陆尧说完,率先穿过马路。 园内的建筑多数都高大宽敞,结构立体且很有层次感。四十年代的时候,这里原是某位徽商的纺织厂,后来经过重建和业态几番调整,吸引了许多视觉艺术和创意设计的工作室,渐渐演化出现在的飞凌创意园,并且成了覃市标志性旅游景点之一。 芮灿抬首打量四周,然后看了眼邀请卡上的地址,一脸丧气地问陆尧:“这里建筑都长得差不多,赵磊大神的展到底在哪儿?” 她已经在里面兜了好几圈了。 陆尧目光瞥向卡片,环顾周边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一个咖啡车棚,走过去和老板聊了几句,又拎着两杯果汁折回,递给她一杯说:“直走200米右拐。” 芮灿咬着吸管笑了:“还是你有办法。” “是你太笨。” “反正有你啊,除了学习,比你笨点也没事。”芮灿丢下这句直奔对面的楼道。 陆尧仔细回味了她有口无心的一句话,不禁翘起嘴角偷偷笑了。 两人顺利找到三号楼,沿着消防梯上了二层,入口处立着一块简朴的展示架——赵磊个展《城市、建筑、人》 芮灿踏上台阶入内,里头参观的人并不多。空旷的内厅四壁挂了许多摄影作品,整个屋顶都是工业风,垂下铁链坠着一盏盏吊灯。灰色的水泥地板与白色的砖头墙壁铺满空间,布局落拓简洁,又不失艺术气息。 她早已被墙壁上的艺术品深深吸引,掏出单反四处拍照,在每幅照片前逗留很久,才慢慢迈着小碎步挪到下一幅。 陆尧原本是来陪逛的,可真接触到赵磊老师的作品后,也舍不得走马观花了,站在一幅作品前久久凝视,连旁边有人靠近都未曾察觉。 “怎么,喜欢它?” 陆尧侧眸,看见一位身着黑色棉麻衫的中年男人,蓄着胡茬,短发但两鬓泛白,戴了副黑框眼镜,气质沉静内敛。 他摇摇头:“看不太懂。” “喜欢和是否懂两者没什么关系。”男人笑着随口问,“你觉得从里面看到了什么?” 陆尧再次打量那幅作品,视角是从上面俯拍,一圈圈旋转木梯蜿蜒伸向深渊,他思考片刻回答:“欲望的眼睛。” 男人被陆尧的回答惊艳到了,他所有的作品都未曾标注名字,却意外一个学生能轻易捕捉这张照片背后的深意,有点天赋。 “这些照片为何没有名字?”陆尧问。 “名字是个标签,给艺术品贴上标签岂不是局限了它带给人的直观审美,我不喜欢,给了名字固然完整,但同时也是一种丧失。” “赵老师的想法很独特,难怪作品都有大片留白,即使是都市建筑,也不一味追求技术完美,反而喜欢原始和突兀杂糅在一起。” 男人忽而看他,愣住片刻温和地笑了:“你认识我?” 陆尧摇头:“刚是蒙的,现在确定了。” 赵磊不禁笑出声,觉得这小孩挺有趣,问道:“懂绘画?” “学了几年。” “难怪。”赵磊点点头,“将来想从事什么职业?” 陆尧一耸肩膀:“不知道。” “考虑建筑或者艺术行业吗?” 陆尧想到某人发誓要报考的专业,倏然一笑,刚想回答结果被一声惊叹打断:“赵老师!” 芮灿方才回头想找陆尧,却见他与某人聊得正欢,定睛一看惊喜地一蹦三跳蹿到两人中间,挤开陆尧冲赵磊满脸崇拜地套热乎:“老师您好,我叫芮灿,特别喜欢您的作品。” “谢谢。”赵磊笑回,随即礼貌地说,“不妨碍你们了,祝观展愉快!” “等等,老师!”芮灿急得直拽陆尧衬衫下摆,求帮忙。 陆尧明白她害羞了,只好无奈道:“赵老师,能否同她合张影。” 赵磊走后,芮灿还抱着单反一直看照片,屏幕上她与陆尧亲密挨着赵磊,背景是那副旋转木梯的作品。她喜滋滋地得瑟:“回头我要发空间里炫耀一波!” “虚荣。”陆尧不屑地吐了两字。 “信不信我把你p掉?” “不是我,你能和赵老师合影?” 芮灿剜了他一记眼刀,输人不输阵。 她将所有喜欢的作品都拍了遍,最后走向一墙之隔的展厅,打算看中国城市的建筑系列时,镜头里走入一对男女,吓得芮灿心猛然一跳,几乎条件反射地迅速转身,不料与紧跟后面的陆尧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陆尧一脸懵逼。 芮灿扯住他袖子原路折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我突然想上厕所,你陪我找找。” 陆尧不疑有他,嫌弃道:“麻烦精。” 他被芮灿一路不停歇地拽至楼下,绕到老楼后面,才在僻静的角落找到卫生间。 芮灿抬脚准备进去,被陆尧拉住:“相机我帮你拿吧。” 她拎着单反的手一紧,又觉得反应过激的话容易引他察觉,犹豫了会儿将相机丢给他,自己溜进去。 等芮灿洗了手,调整好心情重新出来时,望见陆尧站在花坛旁,背对着她,听到动静转身笑道:“走吧。”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两人回到家后,芮灿站在门口与陆尧挥手道别,直到推门进去,她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而陆尧进院子后,在玄关处弯腰换鞋,程慧茹坐在沙发上叠衣服,看见他展露笑颜:“和小灿回来了?” “嗯。”陆尧应了一声,随后问,“爸呢?” “在书房。找爸爸有事?” “噢,没事。”陆尧道,“我先上楼了。” “嗯,多看看书啊。” 陆尧路过沙发时,她正在叠父亲的外套,有两张卡片从口袋滑出一截,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冷漠,目睹自己母亲若无其事地重新放入口袋,继续叠好外套搁在旁边,抬头见他还在问道:“怎么了?” “妈,对自己好点儿。”陆尧说完这句,转身踩着台阶上楼,揣在裤兜里的手收拢攥紧。 芮灿以为她拙劣的演技能骗过谁,可他俩打小一起长大,如何看不穿她每次说谎时都习惯性握着拳头,并且拇指会扣在里面,这样明显的小动作压根逃不过他的眼睛。 所以趁她上厕所时,他私自翻了照片,却选择佯装不知地配合,是因为丢人,也害怕她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最终选择缄默。 照片里的女人是谁,他并不好奇,也不在乎,但回到家看见自己的母亲像个傻瓜一样蒙在鼓里,却又觉得对那个男人痛恨到骨子里,一股无力感填满胸腔。 程慧茹等他上楼后,脸上的温柔渐渐敛去,起身走到阳台外,阖上落地窗拨了一串号码出去。 她压着声量,垂眸望向地上躺了一排的居家拖鞋,冷言道:“Joe,帮我查查陆启明最近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