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冉心里捂着这一桩事,这一夜睡得便不大好,前尘旧事,乱作一团。
次日睁眼的时候,只觉得身子极重,头脑也昏昏沉沉的,倒像是比之前还不如了。恍惚间,像是听见鹦哥儿在门口与人说话。
他细听了听,鹦哥儿仿佛在道:“公子自从昨晚喝了药,一直睡到如今,也不知道哪会儿才能醒呢。你既是与他相熟的,不如进来坐着等吧,外头实在太冷了。”
紧接着又是另一个声音:“好,那便多谢你了。”
他听着总觉得熟悉,费力撑起身子,就见崔宜正从外头进来,身上还沾着点点晶莹,竟像是雪花的模样。
他张口沙哑道:“你来了?”
崔宜一回头,又惊又喜,唤着他就要往跟前来,刚迈了两步,却又停了,匆匆去解自己的外衣,道:“瞧我,别将寒气过给了你。”
鹦哥儿在一旁就道:“你既醒了,那我去把药端来吧。”
崔冉用手臂撑着自己,吃力地坐起来。
“药一会儿再喝吧,”他轻声道,“这是我哥哥,我想同他说一说话。”
鹦哥儿倒也是个乖觉的,应了一声,立刻就下去了,落得他们二人清静。
崔宜走上前来,在他床边坐下,还未开口,眼圈先红了,忙着要将他往被子里摁,“说话便躺着说罢了,何须起身,五哥又不是外人。”
他摇摇头,只微笑,“我睡得也够久了,正好起来醒一醒神。”
他瞧着眼前人的头发上都落着星星点点的雪花,让屋里的暖意一捂,就渐渐化成了水珠子,缓缓地往墨发里渗去。
“外面下雪了?”他问。
崔宜点点头,“是呢,昨夜里开始下的,还好,尚不算大。”
他扭头向窗外望了望。
隔得远,细雪是看不分明的,只觉得外头的景色是有些许朦胧,像是天地之间被蒙了一层极细的月影纱。
“今年的雪怎么下得这样早。”他无意识地喃喃。
一句话过,两厢却都沉默了片刻。
不是雪落得早,而是他们从前长在南方,气候湿暖,一年里也只有腊月前后,能落几场雪,若是遇到格外暖和的年景,整年到头不见雪花也是有的。而如今已经是在北境上,哪里还能同日而语呢。
霜河日落,八月飞雪,这是从前在书里才听闻过的景象,如今倒也算亲身见着了。
还是他转开话头,道:“下着雪你还过来,也不怕冻坏了身子。对了,你是如何能来的?”
眼下他是在蘩乡城的府衙里,闲人不得轻易进出,瞧崔宜这般模样,也不似是走后门小道,蒙混进来的。
昨日里赫连姝才道,让他自己争气些,待能够下地了,许他出去找崔宜,不料还没等他去,崔宜反倒是先来了。
眼前人抿唇笑了笑,“是尔朱将军领我来的。”
“谁?”
“便是赫连姝身旁的那副将。”
崔冉闻言,一时怔住,竟不知该作何言语。
就见眼前人似是有些自嘲的模样,“都道她心硬如铁,是咱们的仇人,却不料还偏有要受她恩惠的这一天。”
“她不是说不识得你吗。”他低声嘀咕了一句。
昨日里,她分明还满脸不耐烦,冲他道:“你以为本王很闲吗,我知道你哥哥是哪一个?”
崔宜望了他一眼,神情似乎有些复杂,沉吟了半晌,终究是轻声道:“她待你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崔冉的脸上便无端地热了一热。
尽管他明知道,对面绝不是这个意思,但仍是感到,让自己的亲哥哥说,敌国皇女对他另眼相待,是一件极丢脸的事。
听起来总仿佛,他已委身于敌,背叛了自己的故国一般。
“没有的事。”他低着头道,“我于她,不过是一件玩物。”
崔宜瞧了瞧他,仿佛欲言又止。
隔了半晌,才轻轻伸手探上他的额头,试了一试,道:“我摸着仿佛还是有些烧,方才你那小侍人还道,你昨日里喝了药,烧已经退下去了呢。”
崔冉自己心里知道,这大约还是夜里思虑太重的缘故,嘴上只安慰:“风寒哪有不反复的,左右如今有医有药,都不打紧。”
说着,却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抿了抿嘴,“五哥,我有件东西给你看。”
崔宜听他陡然换了脸色,压低声音,也不由诧异,就见他掀开枕头,又伸手进被褥底下,才掏出一个靛蓝色的荷包来。
“什么东西,藏得这样小心?”他疑道。
接过来打开,神色一瞬间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