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
崔冉听着他如昨日里的自己一般,声音发抖,只轻轻垂下眼,“便是如你看到的这般了。我与那递信的郎中仔细对过,她所说那人的相貌年纪,与沈尚书确是对得上。”
崔宜紧紧握着那块玉佩,直握得指节微微发白。
“你心里怎样想?”他问。
崔冉双手抱膝,靠在床头,默不作声了一刻。
“母皇虽已不在了,太女却还在,如今处处有不降之军、不降之城,听闻南方还有不少义士。我想……”
他声音既低且哑,“若是此信不曾托到我手上,我大约也只以活命为最紧要之事,能偷生一日,便是一日罢了。但既是如今送到了我手里,我终究是陈国的皇子,如何忍心视若无睹。”
崔宜望着他,目光似极悲哀,一时间竟只字不言。
“五哥,”他抬眼道,“是不是我说错了哪里?”
对面只摇头。
“那你何故这样看着我?”
崔宜的目光闪了闪,略略偏开去。
“没什么,”他低声道,“只是一时怔神了。”
崔冉忙问:“是不是这几日休息得不好?也真是的,那一日吸了炭气,定是损了身子了,怪我糊涂,见你今日进来脸色尚好,竟也忘了问。”
对面就摇头微笑,“无妨的,你不必心急。那日里我的情形原也不重,喝了些汤药便没事了,何况尔朱将军受了赫连姝的吩咐,格外关照我些。”
“她……当真肯关照你?”
“还不是沾着你的光。”
崔冉怔了一怔,忽地很不自在,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就听身边人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在同他说自己近来的际遇。
“听闻那日里,赫连姝说这般下去不行,病的病倒的倒,躺在野地里都得丢命。好在这座蘩乡城离得不远,便叫那些兵或用车拉,或用马驮,将人都运进了城里,又找了郎中来看。”
他道:“你放心,如今咱们挤在城中的空屋里,有四壁挡风,已是比先前好上太多了。咱们熟识的人都没事,便是十哥儿年纪小些,起先有些不好,这几日也都养过来了。”
崔冉听着,眉头不由微蹙了蹙。
“哪里来的空屋,不是赫连姝强占的民宅吗?”
对面闻言,却是很讶异的模样。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他道,“倒不曾有这样的事。连年交战,争来夺去的,这城里的人原也不多,许多屋子都是空置的,她同县令知会了一声,就让我们住进去了。”
崔冉讷讷动了动双唇,想起昨日里自己与她争的场面,忽地又觉得极不舒适。
他沉吟了片刻,低声道:“五哥,你仿佛是有意在同我说,她待咱们这些国破家亡的人,还肯施舍两分好。”
面前的人静了一静。
“她待咱们好不好,都不重要。”
“那……”
“要紧的是,她肯不肯待你好。”
崔冉陡然失语,定定地望着这平静微笑的人。
“若以我从前的心性,我也必定嗤之以鼻。”崔宜轻声道,“只是我如今也想开了,打心底里觉得,若她肯真心护你,不论她是什么身份,这好能有几分,也总好过没有。”
他闻言,怔了一会儿,才问:“五哥,你是在劝我好好哄着她,不要去想沈尚书递信所说之事吗?”
眼前人半低着头,神色亦怅然,“我一个夫道人家,并不知道如何才算作是对。但在复国与你的性命之间,我总是觉得你的性命更重要。”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道:“这终究是府衙,我也不好待得太久了。你要记得好生喝药,少些思虑,在重新出发前将身子养好。”
他动手披上外衣。崔冉见那是一件破旧棉衣,也不知是哪里寻来的,棉絮都像是钻出了不少,单单薄薄的,不由很疑心在这落雪的天气里,并不足以保暖。
“怎的,赫连姝让人关照你,却连件厚些的衣裳都不给。”他像是带着些闷气似的道。
对面就微笑,“哪还能指望这样多,如今已是很好了。”
他就指着一旁柜子道:“那上面有一身斗篷,是昨日里鹦哥儿拿来的,我瞧着大约还算是厚,你先拿了穿,不然可不是要冻坏了。”
崔宜摇了摇头,重新走近他床边,垂眼看着他。
“我不要了,那定是赫连姝给你的,别拂了她好意。”
他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手指微凉,“那字条记得处理了,千万不可让人瞧见。阿冉,无论何时,一定要珍重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