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赫连姝,已经是几日后的事情了。
那日傍晚的时候,崔冉蹲在院墙底下,正往铜盆里添纸,忽听身后有人道:“大冷天的站在外面,冻不死你。”
他微微一惊,但也从声音认了出来。转回身去,就见那道身影站在几步开外,冷淡地打量他,也不知是刚来,还是已经瞧了一会儿。
他的身子一让开,地上的铜盆就明晃晃地露出来,里头火舌舔着黄纸,蹿得老高。
对面垂眼瞧着,就问:“在干什么?”
霎时间,他还是有些慌张的,但很快又定下神来。
不许擅自烧纸,是从前宫里的规矩,可赫连姝是北凉人,他们那样不讲礼教的蛮夷之地,应当既没有烧纸的风俗,更没有这些个禁忌。
是以他便从容不迫地答:“在烧纸。”
果然,赫连姝是不懂得这些的,她走近前细细端详了几眼,才问:“烧这做什么?”
“祭人。”他轻声答。
像是与他的话相得益彰似的,铜盆里忽地“哔剥”一声,火苗又向上跃了一跃。
那人就挑眉望着他,“祭谁啊,你娘?”
他眉头微皱了皱,也没听出她究竟只是随口一问,还是有心想嘲讽他。但总归谈到他母皇,想必北凉人的口中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他也不愿意在她面前提及。
“不是,”他只低头道,“是我从前的侍人,墨玉。”
赫连姝双臂抱着胸,像是回想了一下,“哦,是那天你们逃跑的时候,死了的那个?”
他点了点头,“前几日他头七的时候,我还病在床上,今日天气尚好,没有下雪,想着出来烧些纸,也算祭一祭他。”
她瞥了一眼他手中余的黄纸,就轻笑了一声,“你们陈国人就是这些迂腐东西多,不像我们,在哪里死了,裹一张毯子就地埋了,马蹄一踏,没有那些麻烦事。”
转而又道:“不过你一个当主子的,肯祭他,也算是你重情重义吧。”
崔冉没有说话,只将手里的纸慢慢送进那火焰里去。
鹦哥儿没有跟着,趁他出来的当口,正指使旁人洒扫地面,替换被褥。府衙里的人客气,见他是赫连姝吩咐进来的,不敢怠慢,许多杂事都不要鹦哥儿做,派了旁人来帮手。
他听得屋里有小侍人道:“咦,这褥子底下怎么还有一个荷包呢,是鹦哥儿你的,还是那位公子的?”
似是鹦哥儿凑过去瞧了一眼,也困惑,“不是我的,我也没在公子身上见过。罢了,总归是先放在那儿别动吧,我回头再问问。”
他心头不由微微一紧,仗着赫连姝听不明白,赶紧挑起别的话头。
“你来做什么?”他头也不回道,“不会单为了来看我烧纸?”
就听身后嗤笑一声,“你瞧着本王,像是有那个闲工夫吗。我就是来看看,你病得怎么样了,要是没死的话,哪天能重新出发。”
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中听。
崔冉顺口就道:“难道你在城中休整,是为了等我养病不成?”
不料一句话过,身后却忽地陷入了沉默。
他回过头,就见赫连姝垂眸看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他微微一怔,耳尖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热,只觉得此情此景很是怪异,“你做什么这样看我?”
那人又望了他几眼,才“哈”地一笑,抻着胳膊左右活动了几下,仰头望着树梢枯枝。
“我还当你们陈国男人含蓄呢,没想到挺会自作多情的么。”她道,“数千大军,等你一个,哪来的这么大脸面。”
崔冉的脸上腾地一下,烧得通红,既羞且气,偏偏又从没学过这等情形下,该如何体面地争辩,越发只能憋得自己难受。
他将手中黄纸一把全抛进铜盆里,站起身,声音发闷,“你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屋了。”
刚迈了两步,却听那人在身后淡淡道:“我二姐领军过此城的时候,也停下休整过几日。我只说一来人困马乏,二来你们这些男人吸了炭气病倒,也没法立即赶路,略微多休息几天,也没什么。”
崔冉的脚步停在原地,没有回身,一时间竟琢磨不透她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弯子绕来绕去,怪异得很。
就听她又道:“我派人去前面探路了,说是前面的雪更大,我要是以此为由头,也可以再停几日。只是我们两军须在黑鹤城会合,再一同回去见大可汗,也不能让她们等得太久,后面的路上就得加快脚程了。”
他听在耳中,越发觉得离奇。
她自管她调度,来同他说什么。听这般意思,简直像是在告诉他,便是在城中多休息几日也无妨一般。
他不知该怎么接话,只低低地应了一句:“嗯,我听说了。”
“你能听说什么?”这人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