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扶光闻声一转,闪入他俩身前,她个头娇小、身法灵活,只一柄短刀转在腕间,矮身往谢昭宁侧方滑过去,抬手狠辣精准往伤他那人颈间一抹,那人眼珠一突,手上长刀掉落,捂着脖子哀嚎一声倒地。
谢昭宁身侧一空,余光一瞥见是她,不待忍痛道谢,却见她眉目冷肃不耐,对他态度简直与白日里判若两人,竟寒声漠然朝他再哼一旬:“多事!”
谢昭宁便将那一声“谢”,咬牙憋了回去。
他迅疾缓过一瞬,后背鲜血混着汗,藏在厚重棉衣里已濡湿一片,却神色如常地撑着寨主站直身姿,忍着痛,眸间从容平和,语气淡然中隐着一份骨子里不容侵犯的尊贵与傲岸,哑声道:“无事。”
霍扶光见他如此镇定自若,只当伤得并不严重,挥刀左右劈砍格挡胡人攻击,解他俩周身危机,没好气又瞪他一眼,一掌将他拍进护卫圈中,复又抬眸再嘱咐玄武营卫:“护好三殿下!”
她话音未落,人群里有胡人高举右贤王麾下木符,趁乱拿匈奴语高声喊了几句,凄厉愤懑,控诉霍扶光一行人迫害胡人叵测居心与杀害右贤王之残忍手段。
匈奴人守城军头领闻言惊愕,顺着那胡人手指方向,临高远眺,正见霍扶光肩头包袱湿漉漉似血海中捞出的一般,不住凝出血珠滴滴答答坠下来。
那头领年岁已是不轻,昔年曾与右贤王军中效力,他转眸再觑堂中躺着那一地胡人同族不知生死,眼眶骤红,引颈“啊”一声撕心裂肺大喊,悲痛“铿”一下拔出腰刀,振臂一呼:“杀光汉狗!”
霍扶光呼吸一滞,双瞳一瞬震颤,这原是她始料未及的,谢昭宁沉默拧眉,叶斐怛然失色,众人眼瞅着他统领身后大队匈奴人守城军,率先扑向那一小队协助城防、正欲架起箭阵强阻厮杀的玄武营守城军。
堂内胡人见状士气飙增,高举臂膀随之大呼:“杀光汉狗!”,愈发凶猛得将霍扶光一行人围堵堂中,欲一人一刀剁碎了解恨。
玄武营卫阵型屡次被冲散又聚合,霍扶光已从阵中逐渐挪到侧旁,与绀蝶搭着堵住缺口,挡住攻往阵中谢昭宁与叶斐等人大半攻击,她眼瞅着局势逐步逆转,己方人马已战至麻木乏力、敌方已窥见翻盘之机愈战愈勇,咬紧牙关轻轻喃喃了一声:“爹。”
她右侧肩骨似断了一般,又疼又胀,血从刀口处不住流出,顺着她右臂滑落指尖滴下来,她半边身子已有些微冰凉,四肢无力,神志趋渐昏沉,只凭一缕不屈意志拉扯着三魂七魄与肉身。
“绀蝶,”霍扶光与她配合又杀一人,为掩饰踉跄脚步,故意往她怀中错步一靠,在纷杂兵刃撞击声中,与她轻声耳语交代道,“我将包袱交予你,若是王叔与范良哥赶不及,你们需竭力护住三殿下与叶公子,战至最后一人。”
“小姐——”绀蝶闻言一怔,眸光不由往亦由阵中半转至阵旁的那二人身上一转,谢昭宁瞧着也还算好,护着那寨主在刀光剑影间从容腾挪,可叶斐伤着双手使不上力,只用着腿上功夫御敌,体能消耗巨大。
“伤得有些狠,”霍扶光生怕绀蝶抑制不住喊出声,云淡风轻笑着一截她话音,缓了冷寒与狠戾,倚着她的半身愈加得重,“尸身不必要了,往我娘雪山顶上的坟旁,埋个衣冠冢就成。”
绀蝶挥刀砍着匈奴人,眼眶一瞬充泪,霍扶光交代完后事,正欲卸下肩头包袱交于她,遽然听闻楼外脚步声沉重齐整,似一队训练有序兵士着制式战靴踏过地面,间或有兵甲相撞的清脆声响传来,那声音熟悉极了!
霍扶光耳廓敏锐一动,手上一顿,眼神倏得一亮,与绀蝶相视欣喜激越一笑,下一刻——
任丘县玄武营步兵着统一制式轻甲,由王衍与任丘县守将亲自统领,与一身伤的范良等人于城中汇合,一并簇拥南匈奴单于车驾,声势浩大地停于酒楼门前。
“唰”一声,玄武军-分-弩-弓二队,以跪立二姿,分列前弩后弓两排,堵住楼门,森寒箭尖齐刷刷直指堂内众人。
“住手!”一声嗓音雄浑的匈奴语后,再接一道咬字清晰的生硬汉语,“住手!”
话音即落,一名身材壮硕颀长,年纪约五十上下的胡人男子掀开绣工繁复的华贵帘帐下得车来,夜色昏暗之中,负手于玄武军中迂缓行过,驻足于灯火通明的楼门前。
他头戴鹰顶金冠,两侧冠带贴耳垂下,着一身雍容短衣华服,腰佩琳琅珠宝与短剑长刀,脚踩鹿皮长靴,气度敦厚有礼中却不失悍勇锐气。
那人正是南匈奴——居真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