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阿爸当年对他过于狠毒,他这次是来复仇的,怎么会放过王室子女?你留下来是死路一条,逃荒还能保下一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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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城内,仓皇出逃的人群你拥我挤,人人带着惊恐的神色与绝望的沉默,汇聚如灰色蚁阵,携家带眷,托儿拽女,奔向四个城门。富者以车运物,次者以马,贫者负重担货。
四个城门,以西门人流最多,因为很多人出城后的方向不是西,就是南。西域富饶,是首选的逃亡之处,南方是原始落后的氐羌之地,但好在那里没有匈奴人,这比什么都强。西门口,一辆马车自远处隆隆疾驰而来,冲撞了慌乱不安的人群,马车夫疯了似的赶车,一鞭鞭落在嘶叫飞奔的马背,人群如潮水般向两旁退缩。
一老汉在移步时,身的包袱掉了,便蹲下身伸手去拿。这一拿不要紧,那马车呼啸而来,一轱辘从他臂碾过,当即就断了骨。
老汉发出惨烈的叫声,人们呼喊怒骂,纷纷谴责车主,可车之人哪里听得清楚?快马加鞭地溜之大吉。
“伯贤,我好像听到了老人痛苦的喊声,我们是不是撞到人了?车行得太急了吧?”
“呵,你真是太天真可爱了。我们是在逃命啊,还顾他人吗?”
“可是我的心毕竟和你不一样,我不能把残贯彻到底。”
“唉,妇人之心啊!”
“冰漪带着阿爸向南了,他们以后的日子不知道会有多苦。”
“你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愿意一起走,能有什么办法?你别把所有不是都往自己身揽,那样你的心会很累的。放轻松点。”
欧娜琳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望着伯贤:“阿爸,我们会一直颠沛流离吗?”
“不会的,孩子。不出两个月,我们就可以找到新的家园了。”
(一个月后)
这是一个初春的早晨,暗云低压,寒风如割,雪花纷飞。一行月氏车马在峡口被堵,众人焦急而又无奈,只得等雪停后再作计较。
伯贤掀开帷裳向外探看,灰沉沉的天幕似要压到头顶来,片片雪花顺着风势打到脸,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将头缩了回去:“冰洋,不得了了,这天也太冷了吧。以前在尔城有炕和手炉,惬意得不得了。现在穿着貂衣,却还是冻得不行。唉,真后悔没把手炉带出来。我就没过过这样的苦日子!”
德玛听了,默默地从包袱里拿出一件驼毛大衣,走出马车递给车夫巴图:“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你穿这个挡挡寒吧。”
巴图颤抖着接过大衣,正要穿,忽然一声大叫:“啊,主人,快躲进车里!!”德玛向前一看,立马一个哆嗦,丢了三魂七魄。
在八九里外,一群黑压压的人马正在驻足观望着他们,或许是一直以来的呼呼寒风掩盖了马蹄声,以至于大敌来临都毫无察觉。
随着进攻号角的吹起,身穿皮甲,手拿弯刀的匈奴骑兵对月氏难民发起了冲锋,如波浪般翻滚前进。难民们人人自危,有的躲进车内大气不敢出,有的躺在地装死,有的拿出财物宝盒,捧在手里,希望敌人谋财不害命。
伯贤跳出车子,钻到车底,趴在雪。车内,德玛用手紧紧捂住五岁女儿的嘴。母女俩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呼吸急促,六神无主。
很快,山谷内荡起了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接连一个多月平淡无奇的日子终于迎来了热闹的场面。每一个匈奴士兵都异常兴奋起来,失控似的去满足自己杀戮的欲望,用月牙弯刀获得快乐,是一种非常美妙的体验。
雪下得更大了,雪花如掌,从暗云中“沙沙沙”往下落个不住;风刮得更猛了,夹杂着血腥味和欢声泪语。
一个兜鍪插羽的长官嚷了起来,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匈奴语,接着士兵们就异口同声喊:“克拉!克拉!克拉!……”连绵不绝,不知其意。伯贤趴着,一动也不动,突然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左腿向外扯,嘴里还嚷嚷个不停:“小子,老子不管你死没死,拉出来砍两刀再说。”
他本想诈死躲过一劫,可他听得懂匈奴话,心知如此一来小命终归不保,连连喊道:“军爷,军爷,小人出来,这就自己出来。”
他像一条老狗,匍匐在地,慢慢地往外挪。士兵嫌他慢,扯着领子拽了他一把,这才完全出来。
“军爷,小人多年经商,颇为阔绰。这车里有小人的贱内,还有一些财物,除此以外还有三辆车也是小人的。军爷尽管拿去,只求不杀小人便可。”
那兵掀帷一看,车中美人果然生得花容月貌,不免起了邪念,但转而一想军令,邪念即刻消散。
德玛惊恐不已:“军……爷,我……可以跟着你,只求你放孩子一条生路。”
士兵冷笑了两声,淡淡地说:“你们月氏女人也配?”
“啊!”
德玛母女听得伯贤惨叫,赶忙伸头张望。
原来伯贤趁双方谈话时,拔腿逃命,但却被另外一个匈奴骑兵用套马索套了。长绳牵着他的脖子,带着他的身体,在雪地“前进”。场景就像遛狗一样,只不过被遛的那个人不是四肢奔跑,而是身体在地划。伯贤运气很差,面部朝下,所以这下他英俊的面貌算是毁了。
“遛”了三圈后,终于停了下来。他艰难地支撑起身子。一目已瞎,脸布血,披头散发,浑身雪渣,已经不像个人样了。
整个世界变得红通通起来,他尝试着解开活套,怎料背后的骑兵从马下来,按住了他,并且用力扯着绳套,想活活勒死他。
“不!我不能死……”他张着嘴,可是喊不出来。哼,这辈子,他阅女无数,享尽了荣华富贵,只是没想到会死得这么狼狈,这么窝囊。
但人生的尽头就是死亡,有的人穷困潦倒,孤苦伶仃地活了一辈子,甚至有的连女人都没碰过,就算活得时间再长,又有什么意思呢?而他体验过世间的种种快乐,不枉此生。想到这里,他释然了,迷迷糊糊地闭起双眼,一切感觉都渐渐消失了。
可恶的匈奴人把德玛母女从车里拉出来后,强行抱着她们观看伯贤的死亡过程。德玛心痛如刀割,奈何被死死捂住嘴巴,不得呼喊,只能以泪洗面。
旁边的女儿也被抱着,但没有被捂口,因此可以大放悲声。德玛急红了眼,咬了士兵的手,趁机逃出,扶起丈夫的尸体,默默地看着他的脸。
“臭娘们还咬本大爷一口,看来月氏人不全是绵羊啊。好,这下还算有趣!”
只听拍的一声,五岁的欧娜琳被摔在地,接着就有一把长矛刺入其腹。她的哭声渐渐变弱,口中呢喃地叫着“奥妈,奥妈……”
士兵们望着德玛,原以为她会惊愤交迸,疯痴发癫,虽知她不动声色地将丈夫缓缓放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站了起来。
她将利刃对着自己的左胸:“今天你们毁了我的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说罢,右手一扬,将匕首朝一个匈奴兵方向抛了过去。
那兵惊慌中一闪,匕首从左臂划过,虽避了要害,但刀口锋利,不仅破了皮甲,还伤了肉体,鲜血直流。士兵急忙捂住伤口:“将这臭娘们拿下,五马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