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着眼,报复似的扬起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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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子也是这样,半年不见一个人影,见了人影一顿饭也说不出来半句话。给女朋友打电话,那话就不要太多了,阳台上一呆就是半个钟头。”许阿姨在一边絮絮叨叨,讲儿子讲老公,一幅过来人聊家常的样子。
段纨匆匆出去,又很快折返。她拉开椅子坐下,神情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现在小孩子不都这样的?”
姜翡举手,自证清白: “我没有。”
段纨睨她一眼,毫不客气地戳破她:“你打起游戏来岂止说不出来半句话,看样子是要饿死在房间里了。”
明明四下无人,许阿姨还要神神秘秘地看一眼四周,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对了,你知道不知道,刘荫他儿子前几天回来了,听说找了个外国人,闹死闹活要结婚。已经交了辞呈了。”
“辞职了?”
“早辞了,家里给他铺的路成笑话了。外国人也就算了,还是结过好几次婚的,你敢相信?带着三个小孩,吓死人了。”许阿姨举着三根手指在段纨面前晃了晃:“现在好了,家里搞得跟联合国难民营一样。”
零零碎碎的杂谈和八卦,一顿饭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姜翡呆得胸闷,随口扯了个谎,推说作业没做完,走出餐厅,给姜亦仲打了个电话:“姜总晚上好,您航班到了吗?要我来接您吗?”
姜亦仲看一眼来电显示,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你小李叔叔在我车上呢,当我听不出来?干嘛呢这是,拿你老爸当消遣?好好说话。”
姜翡老实地好好说话:“到了吗?到了就顺路接一下我呗。”
过了快一刻钟,被消遣的姜总才姗姗来迟。隔着车窗,姜亦仲一看见她就乐了:“上哪儿摸电箱去了?头发倒腾成这样儿?”
姜翡拨了拨卷卷发尾,一板一眼地纠正他:“这叫时髦。”
“还时髦,我看你像顶了窝鸡毛。”姜亦仲对着后视镜仔细欣赏三十秒,不得不承认两人中一定有个脱离主流审美,摇摇头,看见她身后空空荡荡的,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就你一个人先回来了?”
姜翡对他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姜亦仲点点头:“你许阿姨也在?倒是挺热闹。见过段阿姨的儿子了,相处怎么样?”
“不好。”姜翡还觉得程度不够似的摇摇头,加上重音:“很不好。”
“怎么不好了?”
姜翡说:“八字相冲。”
姜亦仲又被她气笑了,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都什么封建迷信。别说他八字,你知道自己八字?”
姜翡说:“癸酉年庚申月庚辰日庚辰时。”
前排的司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亦仲真的没话说了,捏了捏眉心,把话题带回正轨:“他在国外呆久了,可能不太适应。你跟他相处不惯,也是正常。别吵架,给你爸省点心。”
国外又不是没有人类社会,姜翡反问他:“哪个国家,英国法国叙利亚,德国荷兰乌干达,还是冰岛瑞典巴拿马啊?”
“你少跟我贫,”姜亦仲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指不定还真都去过,你当老爷子那么多外派的任期都是白驻的?”
段纨之前的丈夫是段正驹的旧识的儿子,算是千挑万选的得意门生。听上去像是小说里才子佳人似的花好月圆大结局,不过驻外四年一个任期,一年探亲假期也才十几天,离多聚少,之后也就分开了。姜濯从小就跟着父亲随任,父母分开之后又跟着外公。段正驹的履历那么满满当当一页,姜濯去的国家确实不会少。
姜翡想起正事来了,凑过去摇摇老爸胳膊:“那我什么时候回家住啊?”
车里的空气凝固了一瞬。姜亦仲放下手里的资料,目光仔仔细细地在她脸上端详,过了许久才带点试探意味地问道:“怎么了,现在住得不开心?”
“没有没有,”姜翡赶紧否认,“我挺开心的,段阿姨跟吴妈都对我挺好的。但我今天不是见了那个、那个…”
她在姜亦仲面前叫不出“我哥”这种肉麻称呼,怕凭空多出一个儿子吓倒姜亦仲,又不记得这位盛气凌人男士的尊姓大名,满脑子只有一个破了的麻袋。
姜翡一时卡壳,姜亦仲好心提醒她:“谁?你段阿姨的儿子?人家叫姜濯,濯清涟而不妖的那个濯。”
白濯了,我看着这人妖气得很。
姜翡实在不懂姜亦仲为什么会对姜濯这么青眼有加,语气之间倍感推崇,思来想去只剩一种可能性:“爸,你重男轻女啊。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要儿子很久了?”
“少来,还重男轻女呢。我重谁去?那是老爷子的亲外孙,板上钉钉的接班人。”姜亦仲被她重男轻女的发言都笑了,挑眉看着她:“少给你爸脸上贴金,这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那我跟段阿姨家也没什么关系啊。”姜翡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不如让我回家呆着呢。”
“我能放你一个人在家?你再摔一跤怎么办?”姜亦仲打量她一眼,看到那双厚底靴子,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上次才折了腿,你这个靴子要干嘛?我看你要造反啊。”
姜翡说:“时髦,时髦。”
“又不当明星,你搁这儿时髦什么?”姜亦仲被她气笑了,看一眼窗外,又一看她的时髦单品:“这几天下雨,腿还疼不疼?”
姜翡摇摇头:“不疼。”
“脚踝呢?”
“不疼。老爸,这是骨折,又不是风湿。而且都复查过好几次了,大夫说我早就好了。”她用力跺了几下脚,证明自己早就彻底痊愈了。
“你妈以前就是这样,骨折了之后不好好养着。一到雨天疼得走路都走不动,”姜亦仲口吻一下子严厉了起来,说:“你别以为跟个感冒一样吃吃药就好了。程叔叔他女儿,习惯性脱臼,坐轮椅坐了半年。”
程叔叔女儿叫程芷萼,算半个从小到大的玩伴。姜翡纳闷似的嘀咕了一声:“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件事?”
“你还记得你爸叫什么我就谢天谢地,”姜亦仲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顺手递过来一个沉甸甸袋子,“拿着,你程叔叔给你带的。按说明书吃,自己上点儿心,别落病根,不然到时候再治又要吃苦头。”
姜翡接过来一看,赫然几个大字:
自然呼吸,充足营养。
苔藓泥炭土,美丽植物的奥秘!!
姜翡看看姜亦仲,又看看后视镜里的自己,疑惑道:“我只是骨折,还不是植物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