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捕捉他的细微神情,尹婵微一错愕,蓦地忍俊不禁。
转身衣袂翩翩,莲步进了内屋。
“你……”谢厌连忙抬手。
然而佳人连背影都不施舍他分毫。
是哪句话恼了,还是无意间触及她的伤心事?
空空如也的院子静得可怕,谢厌突然慌了起来,薄唇紧抿,一遍遍回想刚才的谈话,敛袖起身,循着圆桌不安地踱步。
其实,早在他至院门时,就已经心神不宁。
没想过谢歧会出现在这儿。
谢歧是谁,现今原州第一的风流浪荡子。
却也生的一副好面孔,玉树临风,貌如美玉,常常引原州女子另眼相看。
谢厌从来不说怕,即便幼时被谢家诸人折辱,也咬牙咽下求饶,只想待有朝一日,生吞活剥了他们的皮肉。
可刚才,他真真切切感受到,立于海棠树下时,见尹婵与谢歧目目相对,有多惶恐。
好像被他藏进宝箱忍不住日日俯首跪拜的神女,在别人眼里,却是触手可得。
神女配俊才。
话本里最天经地义的一对。
至少,不会有哪位文人大家,会提笔挥毫,落下鬼脸与仙容的故事。
好比书画铺子里,从来没有一话本谈论过,长在墙角深沟的杂草,会不会也与旁的草木一样,仰望永不可及的太阳。
他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觊觎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太久太久。
但卑劣终究是不堪的字眼。
甚至无颜同尹婵说出口,只怕亵渎他干干净净的太阳。
几番胡思乱想,耳根直窜上火辣辣的热,却将将才过一息。谢厌不知不觉地停了踱步,脑中空白以至呆怔。
“公子在想什么?”
尹婵自屋内走出,捧着一套茶具,轻唤他一声。
谢厌右手猝不及防地落在桌上,堪堪回神。
“你……”他险些失手砸了圆桌。
尹婵不解地抬眸示意:“嗯?”
“无事。”谢厌飞快挥去遐思,再度坐下,明知故问地开口,“你去沏茶了?”
尹婵笑着颔首,落座谢厌的对面。
在圆石桌摆好茶具,她稍稍低眸,素手敛袖,熟练地斟了一杯茶,双手送到他面前:“公子请用。”
“多谢。”谢厌接过。
尹婵另给自己斟了新茶,茶香清淡,略带苦涩,口齿皆有余香。
是难得的好茶。
尹婵垂眸喝茶时,不禁忆起刚才躲进屋内思索了好一阵的话。
此前当着谢厌的面,她一旦去想楚楚说的那些,便颇觉难受,不得不进屋稍避。
果真,在里间静了下来,也想明白如何问出他身份之事。最好将谢琰乃至信阳候,再至原州谢氏一应诸事讨个清楚。
思及此,茶香迷了双眸,尹婵睫毛轻颤,已在心中措好言辞。
正待开口,不想撞上了谢厌如鹰隼敏锐的眸子。
谢厌借着品茗之机,掩住那极不是滋味的酸,目光忍着冷静,好似只是突然想到什么,所以才开口,并无旁的意思。
他以茶盖轻轻撇去浮沫,抬眼,轻描淡写道:“谢歧在原州,已有许多的红粉知己。”
亟待脱口的询问咽了回去,尹婵错愕地眨眨眼睛,一口茶险些呛着。
平白无故,为何说起谢歧了。
尹婵轻轻搁下茶杯,欲言又止,探究似的看了他一眼,复一眼,打量他到底在想什么。
被尹婵盯得久,谢厌难免脸红。
又惶恐心思被她察觉,左思右想,瞻前顾后,最后干脆不闪不避,直勾勾对准尹婵的双眸。
尹婵则托着腮,连热茶顾不上喝,他身份也顾不得问,好一阵才想出原委,歪着头道:“公子是与我嚼舌根,说谢大少爷的坏话么?”
她问得天真,神情更不带调侃或讥嘲,越是这般,谢厌脸上的热气不受控制,一哄而上。
当着觊觎许多年的心上人,谁会想将阴暗鄙陋的心思摆出。
谢厌掩不去面庞的狼狈,半晌竟鬼使神差地憋出一句:“我有证据。”
并非加油添醋,或污蔑诽谤。
尹婵的神色没好到哪儿去,一时发蒙:“你、你说什么?”
察觉她眉尖疑问,谢厌脑中飞快探查放在谢宅谢歧身边的暗线是哪一支,哪一人。
须臾便分明了。
再看向尹婵时,目光除热切外,还多了失措和紧张。
茶也已搁温,谢厌收紧搭在膝头的手,恼恨自己每每和她说话总会感到窘迫,抿了抿唇,坦然道:“铁证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