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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里,沁嘉不禁昏昏欲睡,身体也随之东倒西歪。
期间,玉痕悄悄来过一次,给她送了杯桂圆红枣茶暖身,又给她揉腿,还塞了个汤婆子在她怀里。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太皇太后醒了。
“皇祖母。”沁嘉跪在床头,眼泪汪汪唤道。
她对太皇太后的情感一向复杂,此刻眼泪半真半假,不要钱似的流淌而出。
“你来了。”太皇太后看她一眼,吃力的支起身子。
沁嘉忙塞了个软垫在床头,扶她半坐起身。
“皇祖母,嘉儿来迟了,您身子好些没有。”沁嘉言语关切,见对方看过来,垂眸拭泪,掩住眼中复杂情愫。
太皇太后浑浊的眼里,透出几许寒意,神情已不复曾经的宠爱,而是带着一股厌憎:“你还知道,哀家是你皇祖母。”
“你下死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也是你嫡亲的叔叔!”说着,情绪激动,止不住咳嗽起来。
沁嘉赶紧端起桌上的热茶给她喝,哭着分辨:“皇祖母明察,此事确实与嘉儿无关。”
生在皇家,最先学会的一件事,便是如何虚与委蛇。
这种事,她怎么可能承认呢。
即便全天下人都知晓,她是否亲口说出来,都是两码事。
何况,从江南搜集到的证据,最终如何呈送到内阁的,过程极为隐蔽。
自己充其量,是做了一回诱饵。
太皇太后断然不信,眼中透出厉色,逼问:“不是你,还会有谁,你倒是说说,京中还有何人对老五抱有这般大的仇恨。”
“皇祖母,嘉儿真是冤枉的。”沁嘉手攥住被褥,大声分辨:“福亲王、翰亲王从做皇子时就跟小叔叔不睦,又一直与您离心离德,他们中任何一个,都极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呀!”
太皇太后冷笑,摇了摇头:“从小,你就惯会巧言令色。”
“当年迷惑夙王的时候如此,这几年,又来迷惑哀家,周沁嘉,你不愧是皇家人,简直无情无义,跟圣元皇后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丧子之痛,尤胜剜心。
本想把重孙接过来,谁曾想,对方步步紧逼,竟要让老五家绝后!
“心思何其歹毒,简直罔顾人伦。”太后说着,长指甲掐进她肉里,将连日来灭顶的伤痛,都发泄在沁嘉身上。
白皙柔嫩的皮肤上,很快就见了血,不断滴落在灰褐色的被褥上。
“啊——”沁嘉忍不住痛呼出声,却又不敢反抗太过。
天晟以孝为先,若太皇太后稍有差池,她就百口莫辩了。
寝殿中回响太皇太后严厉的斥责,沁嘉眼看自己右手臂血肉模糊,又根本挣脱不开,只能咬牙忍耐。
“当年你算计夙王的时候,哀家就该知道,你是条养不家的毒蛇,随时都会反咬一口……”
“可是哀家从未害过你啊,你自己放不下那个贼子,发疯喝下的凉药,没有任何人逼迫!”
“为何要报复到老五身上……”
“阿姐!”少年的焦急的声音传来,沁嘉心里一松。
与此同时,慈安宫的侍从们忽然涌来,在床边乌泱泱跪了一大片,求太皇太后息怒。
玉痕凑近了一看,骇得倒抽一口凉气。
殿下自小到大,连头发丝都没被人碰过一下,现下却整条胳膊被抓得皮开肉绽。
皇帝情绪激动道:“皇祖母还不松手吗,皇姐都流血了!”
太皇太后凄冷笑了下,卸下力道,头歪向里侧不说话。
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一时间,寝殿里寂静无声。
沁嘉自是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狼狈,却努力牵出一丝笑,安抚皇帝:“皇祖母太久没见本宫,情绪有些激动,其实根本舍不得用力,本宫不疼的。”
皇帝扶她起身,拿手帕包住她的手,又解下自己的披风替她系上:“皇姐先回紫宸殿休息,朕随后就来!”
沁嘉终于感到几分欣慰,微笑说:“那陛下陪皇祖母说说话,记住,万勿再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见皇帝点了头,沁嘉将半身重量都倚靠在玉痕身上,虚弱的往外走去。
慈安宫向来气息阴冷,光线昏暗,只在墙上雕琢了不少镂空壁饰,顶上镶嵌夜明珠用来照明。
明暗交替间,一道人影立于仍在不断晃动的珠帘后,神情阴郁,站着一动不动。
他跟着皇帝来慈安宫,恰好将太皇太后最后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放不下那个贼子,发疯喝下的凉药……”
贼子,凉药,火蛇胆,呵……
沁嘉经过珠帘时,眼风扫过那道高大健硕的身影,很快移开,若无其事往前走。
出去慈安殿,六月暖阳照在身上,驱散阴寒之气的同时,也使伤口灼热感更加明显。
这趟入宫,真是得不偿失……
沁嘉轻轻蹙眉,拢紧身上明黄色披风,即将上轿前,侧身轻轻问了一句:“夙王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