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风华正茂的变态沉默着吃饱了饭,重新说回了问题的重点。
“这件事要不要上报?”
这并不是个小问题。
咒术界传承日久,仔细算来,连远东地区大结界的建立,都已经有上千年了。
所以很早之前,就达成了一个基本共识,即:
【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
不止没有鬼,也没有妖怪,没有神明。
比如菅原道真。
这位公卿在历史上的定位,是名臣,在神道教的定位,是雷神——当然,后来主职变成了学问之神。
但在咒术界代代相传的资料里,他一直就是个怨灵。
其血脉代代相传,甚至造就了现在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
于是在超自然侧,就出现了第二个共识:
【一切问题归咒灵】。
最起码在七十年前,国常路大觉把德累斯顿石板带来日本,催生出了一大堆的异能力者之前,超自然侧搞事搞出来的一切问题,都可以归功于咒灵。
但咒灵,本质来自于人类负面情绪的堆积。
只要人们对神话传说或是怪谈故事持续抱有某种情绪,天长日久之下,必然会诞生出一种对应的存在:
特级假想怨灵。
而咒灵的天花板,一直是随着咒术师一方的力量平衡,同步上升的——
光是近几年冒头过的特级假象怨灵,就包括【裂口女】,【化身玉藻前】,和一座位于青森县附近、号称为【山神】山体化身。
这些假想怨灵,具有人类传说中赋予它们的绝大部分特性,偶尔还会更进一步,形成固定的术式。
其中,裂口女甚至可以展开领域。
所以这又催生出了第三个共识,即:
【都市怪谈不可堆积】。
一旦某个恐怖形象有将要大规模传播的迹象,那不论网络还是电视,立刻就会冒出相关的探险视频、成套的采访专题、和各种各样玩梗的小话题。
主旨就一个:可以有热度,但不能很恐怖。
不然恐惧是会成真的。
以此类推,就有了共识之四,即:
【咒灵的存在绝对不能暴露】。
——如果民众知道了有咒灵这种东西,必然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恐慌,情绪一旦堆积,又必然会催生大量诅咒。
而更可怕的是,一旦民众的恐惧出现一定的指向性:比如担心【如果咒术师也打不过的咒灵怎么办?】这种问题。
这毕竟网络时代,恐慌传播速度极快。
只要个别网友在这个问题的扩散期间,稍微发散下思维补充个设定,那以日本的人口密度来看,真要催生出个具有【咒力无法祓除】特性的咒灵……
到时候算谁的?
所以咒术界的日常,就是联合上层警方,在事发后拿各种瓦斯爆炸糊弄人。
哪怕要一年要承认几十处豆腐渣工程,拨款处理各种塌楼断桥;
哪怕总务省每季度都要出来道歉;
哪怕农林经济省的相关事务员,基本干不了三年就得鞠躬下台——
甚至在经济产业省的结构下,本身就有个负责人办公室
——室里一堆头衔老长的临时工,专门负责在民众因为集中的豆腐渣工程,和没完没了的瓦斯爆炸怒火上头时,站出来引咎辞职。
反正就硬抗。
抗死了,也不能让大众知道咒灵。
但反过来说,如果可以有效操控大众的恐惧,那培养咒灵也不是不可能的。
千百年来,咒术师和诅咒师间的斗智斗勇,可能比打咒灵时还精彩,幺蛾子闹多了,多少也总结出一些经验。
简而言之一句话:咒灵的诞生充满偶然,但也具有一定的必然。
如果突然碰到一个术式具有针对性,又或是存在方式相对特殊的咒灵,那首先,要怀疑一下它是不是诅咒师专门培育的。
此时此刻,夏油杰嘴里的这位【千秋】,就奇妙的很接近这个标准。
“不是受肉|体,却能被人类看到。”
“拥有明确的理智,和清晰的情感取向——”
说到这里,家入硝子瞥了眼夏油杰,“还可能具有影响他人神智的基础属性,暂定为魅惑,并且……”
“并且气息极度隐匿。”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自然接话道:“还疑似正在蜕变为类人存在呢~”
他这个尾音,上扬的非常之微妙。
讲道理,要不是夏油杰的信用额度一向很高,作为同伴的他们,无条件的选择相信着他的判断——
那比起坐在这里考虑【要不要往上汇报】的问题,他俩现在应该已经在扛着夏油杰去精神科医院的路上了。
“不,等等。”
五条悟翘着腿抹了下嘴:“我还是觉得杰的脑袋出了一点问题。”
他用左手的小指推起墨镜,隔空给家入硝子甩了个眼色:
要不医院走起?
家入硝子此时吃饱了正在犯困,虽然不是很想熬夜写报告,但她更不想摸黑出门。
所以她说:“再看看吧。”
已然认清了自己内心也个是变态的家入小姐,相对认真的提议道:
“既然杰都信誓旦旦的说了,我们就先去观察一下,等确定了是什么情况,再决定处理方式吧。”
反正他们仨能打能抗又能奶,莽上去也不怕整出什么突发状况。
五条悟歪头一想,也对。
于是下一秒,白发的神子露出了那个熟悉的、代表了【有趣唉~】的表情,挑眉一笑,兴致勃勃的说:“明天就去吗?”
说完发现问错人了,又拿手肘去推夏油杰。
“杰呢,有地址吧,我们明天就去吗?”
夏油杰:……
夏油杰勉强回神,面无表情的拿出手机,啪啪啪点了半天——
哎嘿,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呢!
说时迟那时快,主厨大叔的声音仿若洪钟大吕般掠过他的脑海:
【海音寺小姐甩人后是不会回头】
【你又联系不上她】
【基本判死刑了哦】
“啊啊啊——”
扎着丸子头的少年人懊恼的挠了下鬓角,一脑袋磕在了桌面上:“早知道听他的话,刷一笔大单挂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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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城市另一头的大马路上。
海音寺千秋并不知道自己险些被人薅了巨额羊毛,也不知道有三个咒术界的未来之星,可能从明天开始要去远月蹲她。
她只是熏熏然的迎着冷风走了一路,然后在半个小时之后,找回了因酒精离家出走的理智。
怎么说呢……
【因为生气了所以转身就走】这种事,爽是爽了,但属实没有风度。
尤其海音寺千秋还以引导者自居——
结果气性上头,居然把被引导者扔在了约会现场(注:还是没有结过账的现场)。
这属实有点崩她人设了。
总之。
海音寺小姐隔空用同样懊恼的动作挠了下鬓角,想:在实在找不到时光机的情况下,我以后还是想办法绕着夏油杰走吧!
至于观察他……
醒醒吧,一时兴起的事罢了!
反正说好的黑玉石也还没送呢,莫得经济损失,就不值得抓住不放。
半小时后,出租车到达河田宅。
此时华灯初上,海音寺千秋下车后没走两步,就看到了眼熟的牌号从园区内往外开。
河田斋的车。
果然,还没到近前,车就停了,河田先生从后座下来,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了她面前。
“千秋今天又喝酒了吗?”
海音寺千秋眉目顿时一敛。
——她又不能让男人知道,她是因为四宫的出现而欢庆,所以才跑出去喝酒的;
——她也不好让男人知道,在心情大好的情况下,她还顺手勾搭了个过路的小哥哥。
此时此刻,与其张嘴说话,还不如顺着男人语气里的担忧,表现出一种“我有在借酒消愁”的氛围。
沉默胜于一切惹。
赶上海音寺被夜风吹了一路,脸色也不是很好,男人几乎立刻相信了她心情正糟。
想想白天的行程,她是以代孕少女的角色,跟美智子去的律所——
这个身份并不体面,沿途可能会遭受各路工作人员的白眼和窃窃私语,还有美智子的那个性格……
河田斋恨恨的啧了一声,眼底不受控制的、涌上了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的怜惜。
“千秋再忍一忍吧。”
沉吟了一会儿后,他才说:“美智子不论现在怎么闹,早晚都是要死的,你如果实在难受,我还可以加快进度!”
千秋继续沉默。
只是听罢了这话后,她终于肯抬一抬眼睛,去看河田先生的脸了。
河田斋心头一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前倾身低头,自她脸前深深的嗅了口带有梅子香味的气息,然后怕她生气一样,又飞速退开。
“这是该给我的奖励。”
男人擅自说道:“我正要出差去宫城,和同部门的黑川委员一起,之后也会顺势在社交圈里,放出有关今天合同的消息。”
然后大概再过半个月,他们的大部分熟人就会隐隐约约的听说,河田家的太太,最近主动出面找了代孕——
并且她还一力强迫丈夫,要求他和自己指定的女孩在一起,好给她生出一个合乎心意的孩子。
“到时候,我们就都是被害者啦。”
海音寺千秋听着男人的话,甚至有点懒的看他。
她也是好奇了:这人脑子都什么毛病啊?
他就这么想投案自首的吗?
这种涉及到个人隐私的事件,突然曝出风声,律所哪怕是为了证明己方的职业道德呢,是不是得立刻自查一番,好向客户证明不是自己这边泄的密?
就妃英理那个观察力……
海音寺千秋心下哂笑:河田斋是觉得自己的行为真的很经查吗?
就他现在这副殷勤的样子,车里的司机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她发现这俩人不止起杀心时非常的儿戏,执行起计划时居然还能更儿戏!
总之。
海音寺小姐稍显冷淡的和男人告了个别,心想明天还是继续翘班吧,早点出去逛逛,找到了金主就能立刻爬墙了。
直到她走到拐角,将要看不见影子,背后大路上,才传来车辆发动的声音。
【在夜风里静静看着你的背影】这种套路,听起来也许是很感人,但海音寺千秋基本已经把这夫妻俩看透了。
依照河田先生,以及他那一票合作商的行为习惯,说是出差,却选择晚上出门,就是因为他们会习惯性的先去俱乐部聚会一场。
喝酒聊天玩游戏。
晚了,再和看上的女公关在店里的套间内春风一度,等第二天早上起床,再神清气爽的离开东京去工作。
所以说啊……
“男人嘴里的爱情,谁信谁傻子。”
说罢,海音寺小姐噗嗤一声就笑了。
夜风中,她倒是很客观的补充了一句,说:“我的也一样。”
不。
她的声音小到几不可闻,轻声呢喃道:“我的爱情啊,应该比最糟糕的男人……还要更糟糕吧?”
河田宅的主楼没有开灯。
海音寺千秋还以为河田太太已经睡了。结果走到楼梯口一转弯:
哎妈,人正在她门口蹲着呢。
黑灯瞎火一道白影,气场幽怨几如阴间。
惊得她神色自若的打了个哆嗦。
那边厢,全然不知自己像个女鬼的河田美智子,眼睛瞬间亮的像只猫头鹰,惊喜道:“千秋回来了吗!”
走廊口,千秋歪了下头,没说话。
主要是心惊肉跳还没回神。
反倒是河田美智子,白天刚被刻意冷落了一番,下意识便以为她还在生气。
等走进了闻到酒味,更是连脚步都犹疑的停下了——千秋都因为她破坏计划的事去借酒消愁了,肯定比她想象中更生气!
“我以后会学着克制的……”
女人的声音里藏着委屈,还带着些急切的讨好。
“我也会想办法弥补今天的错误的。”
这里,她指的是在妃英理面前直白吃醋的事。
“正好,我有个女高时期的同学最近来了东京,下午时我专门和她通了电话,准备邀请她来家里住几天。”
显然,为了让千秋不再生气,河田美智子把她白天拿小兰转移话题时,胡诌的那个借口,当成了一项正式的任务来做。
她说:“我的同学家里,正好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也会跟着她一起来住,而我会借着这几天的相处,铺垫出对待小孩子的情感转变的。”
“而且静华……”
这是那位同学的名字。
“静华也可以当我们的证人!”
“反正我看到千秋就控制不住自己,那千秋干脆一直呆在屋里好了,我会告诉静华,屋里住了斋君的情人。”
说罢,河田太太低下了头,情绪低沉的说:“我会牢牢记住,自己是被丈夫情人逼上门的夫人,不会在露马脚的。”
“只是……”
她抿了抿嘴唇,道:“只是客卧太明目张胆了,千秋住在这里,不太符合这个紧绷氛围下应该有的对峙感,所以……”
河田太太磕磕巴巴的说:“可以麻烦千秋,暂时搬去那边的阁楼住吗?”
海音寺千秋心累的叹了口气,心说搬房子就搬房子吧——
虽然都是为了凹人设,但她糊弄孤儿寡母,总比河田斋去挑衅妃英理和她的刑警老公,不,刑警前夫,要安全多了。
于是昏暗的走廊里,身形高挑的女孩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在年长女性眼巴巴的注视下,无奈的叹了口气。
“……随你高兴吧。”
千秋的神色带着无力的包容,抬手摸了摸河田太太的鬓发。
女孩的眼神沉静,但笑容温柔:“只要美智子想,我永远都会配合你的。”
河田美智子神色微动,自舌根处涌起密密的甜味。
“那就走吧,”她稍显羞涩的转身,“我带千秋,去看一看我为你布置的新房间。”
新房间是副楼的阁楼。
怎么说呢。
反正不论硬装还是软装,绝对不是一下午就能拾掇出来的。
海音寺千秋进门一看,心底就忍不住哂笑:美智子夫人的小心思啊,满的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她原本住的那间客房,位置就在主卧旁边,虽然有个栏杆,但阳台基本是连着的。
这个位置怎么说呢。
虽然离河田夫人很近,但离河田先生更近。
毕竟他俩睡的是一个屋。
而作为一个神经质的女人,河田美智子的独占欲,必然会表现在方方面面的细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