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章闻言,双眸骤然明亮。
正好她对萝卜糕馋得紧,梁铮就主动奉上。
嗯……算他识相!
她喜上眉梢,准备将那食盒取来,可才向人迈出一步,足尖还没落地,又徐徐收回了脚。
李含章站在原地,抬着下颌,颈线漂亮而柔软。
巴掌大的小脸写满了娇矜。
她清清嗓,压下眼尾那点猫儿似的餍足,一席话说得轻描淡写:“虽然本宫并不想要,但既然驸马有心准备,本宫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李含章酒窝微陷,轻慢道:“准你给本宫呈上来。”
本来嘛,就得要梁铮给她送过来才对。
她自个儿去拿成什么体统。
梁铮眉峰一抽,没动声。
他大步走到李含章面前,抬起手臂,像是要将食盒递给她。
李含章气定神闲,伸手去接。
眼看食盒将要落手。
瘦长的臂忽然伸得笔直,把食盒高高举起。
断眉的男人俯视她,狼般的长目闪烁着桀骜的锐气。
梁铮哂道:“你就这么爱使唤人?”
但凡她方才的态度软和点,他就不难为她了。
回程时,魏子真塞给他一盒萝卜糕,叫他拿去讨好李含章,往后同她好好过。他推辞不掉,懒怠地领了魏子真的情,却不打算照做。
他是野性的狼,不是驯化的犬,不会讨好任何人。
可他一回来就发现,李含章明明对饭菜有万分不满,却只将娇纵的脾气憋在心里,没有刁难元宁氏,也不知是怕惹人伤心,还是敬重对方年迈。
不论是哪种原因,至少说明一点:李含章心思不坏。
甚至,还有那么点人情味。
可李含章太傲气,非要把身段拿在那儿。
他梁铮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她这套,在他这儿一点也不受用。
果不其然,李含章的笑容当即消失,气恼明摆在脸上。
面前这男人,怎么好像天生同她不对付似的?
从小到大,哪怕李含章身在金笼,也一直是只昂首阔步的孔雀。在被太华及众公主孤立时,她用一根傲骨撑着自己,才捱过无尽的冷眼。
她历来如此过活,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错。
李含章忿忿:“你给不给?”
梁铮的嘴角懒懒一提:“有个条件,要你一句话。”
李含章咬牙切齿:“你还敢和本宫讲条件?”
“爱吃不吃。”梁铮耸了耸肩,“大不了我拿去喂狗。”
李含章心中天人交战。
在她的字典里,没有低头二字。
可在上京谁人不知,张家楼不缺食客。哪怕显贵如她,也未必能顺利买到张家楼的点心——尤其是像萝卜糕这样的招牌,更是紧俏的抢手货。
拿去喂狗,简直暴殄天物。
况且她正饿着呢!
见她犹豫不决,梁铮扭头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李含章急了:“哎,等等!你先说,要本宫什么话?”
先听听看,应当无伤大雅。再骄傲的孔雀也是要吃饭的嘛。
梁铮没转身,只侧回半张面,断眉锋芒毕露。
“我要你说,”他一字一顿,“梁将军,对不住,我错了,不该打你。”
李含章的神情再度凝滞。
气得泪痣都在颤。
她想骂他一顿,可肚子里没存货,掏不出什么狠话,在原地憋得面红耳赤。
最后扭头就走:“本宫不要了!”
李含章一头扎进北堂,脆生生摔下一句。
“本宫本来也不想吃,是你非要给的!”
-
李含章把自己关在屋里,娇小的身子扑进软榻。
她枕着手臂,侧目望向喜被,一下又一下地,又开始揪上头绣着的鸾鸟。
直把金线揪得起了球。
梁铮这狗男人,竟然还痴心妄想,要让她道歉?
明明就是他先说对她没兴趣的!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熟悉的火气再度漫上心尖。
可怒意退潮后,唯有苦涩。
李含章神色中的黯然难以言说。
她用指尖轻轻描摹精致的绣纹,像在抚摸曾经的往事。
凡是大燕的皇嗣,三岁起就不再与母妃一同居住。因此,李含章也和其他公主一样,三岁移居凤阳阁,受奶娘贴身照料。
可与其他公主不同的是,生母刘美人从未去凤阳阁看望过她。
她那时还小,正是渴望父母关爱的年纪,十分羡慕其他能与母亲相聚的姐妹。身边的周奶娘安慰她说,刘美人病弱,圣人忙碌,所以才不来看她。
李含章很久后才发现,那些话只是善意的谎言。
大燕公主五岁时,要进习艺馆修习。为了给父亲分忧、让父亲匀出时间来看她,她认真学习每门课业,屡屡拔得头筹,压住了太华的风头,被人怀恨在心。
后来刘美人得宠,太华对她连翻羞辱,将她推倒在地,令石子划破她的背脊。
李含章哭着跑开,想去找刘美人,在路上意外遭遇圣驾。
辇舆上的男人是她的生父,却并未舍予她一眼。
她进了刘美人的寝宫,瞧见母亲大着肚子、拈起一枚酸梅。
在周奶娘口中弱不禁风、需要静养的母亲,正同身旁的女官笑说着酸儿辣女的传闻,直盼自己为圣人生个皇子,不会像玉清公主那般不中用。
那是李含章记忆里距离父母最近的一次。
也只有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