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李含章就知道了。
在这深宫里,爱她的,只有周奶娘与她自己。
她一遍遍对自己说:太华与其他人排挤她,不是她的错,是她们根本不配和她玩儿;父母不在乎她,不是她的错,是她不需要他们的爱和关注。
哪怕含泪,李含章也会高昂着头。
她只能这样走过那些冷清又漫长的岁月。
再后来,她及笄礼成,因着玲珑有致、千娇百媚,一跃成为众权贵倾心的对象。她冷眼看旁人,在俗世中独来独往,不可一世地睥睨众生。
众人的青睐,跋扈的资格,惊人的美貌……
一时之间,李含章好像无所不有。
可梁铮昨夜脱口而出的话,不经意间揭穿了她的孤独。
李含章望着被揪得一团糟的鸾鸟,轻轻展平金缕,将线头一点点按回去。
她心里知道,梁铮没有过错,纯粹是被她迁怒了。虽然她也认为他难登大雅之堂,可至今为止,他没对她做过不好的事。
只是,因着骨子里那点自我保护似的骄傲,她终究无法拉下脸去和梁铮道歉。
李含章趴了一会儿,意兴阑珊地起身下榻。
又想起梁铮阴沉的神情。
干脆偷偷去看一眼他在干什么吧?
就看一眼,也不会掉块肉。
她做了决定,很快行动起来,推开了北堂的大门。
“咚。”
轻微的一声。
好像木门意外撞上什么硬物。
李含章感受到些许阻力,心生疑惑,使了点劲儿,将外头挡着的东西一并推开。
院落中空无一人,唯有西风在兵器与草木中穿行。
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在李含章鼻间打转,勾得人馋虫四动。
她还没来得及循香找过去,先瞧见了脚跟前的物件。
张家楼的黄花梨木食盒,就放在北堂外面。
它与木门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方才推门时的阻力正是因此而来。
李含章一愣,弯身拎起食盒。
她将木盖轻轻推开一道缝,半丝热气儿顿时飘了出来。
食盒内里,张家楼的萝卜糕尚有余温。
李含章的心情有些微妙。
“搞什么……”她小声嘟囔,“跟我欠他人情似的。”
话虽如此,李含章的唇角仍不可抑制地上扬着。
她返回北堂,将食盒放在前厅的桌上,又折身离开,顺着那食物的香气一路找寻,穿过长廊,向将军府的厨房走过去。
越是靠近,厨房内的说话声就越是清晰。
“元宁夫人,火大了。”
李含章足尖一顿。
那是梁铮的声音。
夹在灶气蒸腾之中,态度很是温和。
“您说什么?”
“没什么。您把醋给我。”
知道梁铮就在厨房,李含章莫名心虚,下意识将脚步放得轻缓。
她悄悄走到半敞的大门外,探出半个脑袋,迎着扑面而来的热气,窥探内里的情形。
李含章最先看到元宁氏的身影。
老妇正拎着一只瓷瓶儿,递给身旁高瘦的男人。
梁铮站在灶火边,只着铅白的麻衫里衬,腰间还围着一块布。他左手端着锅,右手顺势接过元宁氏递来的醋瓶,向锅内滴上少许,又执起铁勺,颠炒起来。
动作相当驾轻就熟。
显然不是第一次行庖厨之事。
李含章惊讶地掩住唇。
像梁铮这样的大老粗,还会干这些事?
锅勺碰撞,响声叮当,随着梁铮的动作,香气迅速盈满室内。
梁铮没有移开视线,仍盯着锅,只向元宁夫人微微弯身,宽和地嘱咐:“上京口味淡,与西北不同。不论是胡麻还是盐粒,都要少搁。”
元宁氏仰着头,老迈的面庞神情茫然:“您说什么?”
梁铮无奈,但并没有动怒,只再度低下身躯,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李含章旁观一切,没有作声,悄悄地观察着此情此景。
梁铮的动作熟练但随意,卷起的袖口也相当潦草。
还时不时咣咣地用勺敲两下铁锅,把上头沾着的食材抖进锅里。
像是不怕油溅似的,他半截小臂露在外头。
肤色如小麦,修长而结实,肌肉些微隆鼓,线条硬如刀刻。
作风确实粗放。手臂也确实是杀神的手臂。
可李含章望着梁铮,透过朦胧的烟火气。
竟莫名觉得,他浑身上下透着一抹归于人间的温柔。
她看他,好像越来越不讨厌了。
忽然,梁铮偏过头,向门外望去,正好与李含章对上视线。
李含章吓了一跳,脑袋嗡地一炸。
逃似地,她扭头跑开。
元宁氏顺着梁铮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半开的门,并没有捉到李含章的身影。
她疑惑地问:“将军,怎么了?”
梁铮沉默。
室内只有油水迸裂作响。
片刻后,梁铮才答:“没事。有只刺猬跑过去了。”
像是觉得有趣似地,他微微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