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慕容慈即将翻过院墙,重蹈让慕容悦双目失明的覆辙,谈翘来不及多想,要上前制止。
可就是在这瞬间,她身躯竟化作透明,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亦不能出声。
慕容慈痛苦的回忆里,没有谈翘插手的余地。
出府,遇险,小松鼠为慕容慈而死,蜘蛛精偷袭,慕容悦受伤……
一遍接着一遍,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在她眼前闪现回放,谈翘只能做个目睹一切的局外人。
而慕容慈就被困在这走马灯中,循环往复,不得解脱。
无非是希望来回落空,化作最后的绝望。
少年就像画在灯笼纸上的小人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无情拨弄。
终其一生,恐怕也无法知晓自己究竟遭受了命运怎样的作弄。
……
谈翘觉得她根本就不该蹚这趟浑水。
归根到底,还是来的时候太自信,根本没考虑到可能会同慕容慈一起困在这里,永远都出不去。
在心头将亼寻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她选择躺平,先回客房睡觉。
一直睡到大半夜,谈翘被隔壁房间的动静吵醒。
“劳烦大夫今夜便在此歇息。”丫鬟的声音很是客气,“倘若小姐有任何情况,夫人好遣人寻您。”
谈翘听见来人答应了声,正是为慕容悦医治的大夫。
待丫鬟离去后,木架床吱呀一声响,显然是那位大夫睡倒在床。
接着,便是一阵鼻鼾。
起初这动静并不大,谈翘勉强还能无视,谁知过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鼾声越来越大,跟打雷似的,隔着一道墙也震得谈翘耳朵发麻。
被吵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谈翘掀开被子坐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她只得出门去另找一间客房。
路过廊角时,她听见一阵微弱的啜泣。
谈翘不禁循声瞧去——
坐在亭中哭泣的女子正是秦蓁,在她身旁,还有一脸凝重的慕容峰。
他安慰妻子:“至少阿悦的命算是保住了,日后总会好的。”
“就算是好了,她那双眼睛……”秦蓁抹了抹眼泪,没能说下去。
慕容峰亦叹息着不做声。
谈翘柔软的脸庞被凛风刮得生疼,她裹紧身上的狐裘,转过身离开。
她没去睡觉,而是不自觉来到慕容悦房间。
厢房内点着灯,水晶珠帘旁还缀着萤明珠,满室华光,慕容悦却再也无法瞧见。且待天亮之后,身为无辜之人,她又会被卷入这场周而复始的循环中。
谈翘抬手,拨过轻轻晃荡的垂帘。
“仙女姐姐。”原本寂静的房中蓦地响起慕容悦清脆的嗓音,“是你来了吗?”
谈翘还未出声,守夜的丫鬟却被吵醒,她揉揉眼:“小姐,你说谁来……”
丫鬟话还没说完,又被谈翘一道灵力打晕了过去。
慕容悦忙道:“姐姐,她没事吧?”
“只是晕过去了而已。”谈翘索性走进内室,“你怎知是我来了?”
“姐姐身上有香香的味道,和娘亲,爹爹,还有阿兄的都不一样。”
谈翘唇角弯了弯,她看向躺在床上的小姑娘:“你还好吗?”
“嗯。”慕容悦应了声,她带着犹豫问谈翘,“姐姐,你有见过阿兄吗?他是不是因为我又被罚跪了?”
你阿兄的事,可不止罚跪这么简单。
谈翘没法将这话说出来,她只是看着双眸无光的慕容悦,似有微微疑惑:“他害得你险些丢了命,你不怨他?”
慕容悦摇摇头:“害我的是蜘蛛精,不是阿兄。”
“倘若能重来,阿悦依旧会选择救阿兄。”
谈翘不明白,但她也没有多问。
窗外泛起鱼肚白,天快亮了。
根据谈翘的经验,等再过半个时辰,慕容慈就会过来,待发现慕容悦因他双目失明后,时间便会飞速倒流回到过去。
她懒得再去考虑破境这件事,余光瞥见慕容悦枕边的小木剑,谈翘霍地出声:“你不是一直想学剑术吗?我来教你如何?”
“嗯!”慕容悦顿时面露喜色,旋即她又闷闷道,“可阿悦身上没有力气,连床都下不了。”
这对谈翘而言,算不得什么难事。
她抓住慕容悦的手腕,渡了不少灵力给她。
慕容悦惊奇地发觉,她的力气重新回来了,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充沛。
谈翘随手在屋子四周布下一道结界以防被人听见,她将木剑塞到慕容悦的小手上:“来吗?”
慕容悦一骨碌翻身下床,像是生怕她反悔:“这就来!”
谈翘的念头很简单——
既然慕容悦注定逃不开卷入这场循环,那至少在天亮前的这半个时辰,让她开开心心,没有任何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小姑娘也很是卖力,谈翘怎么教,她便怎么使劲。一挥一斩,劈挑刺提,每一招都用足了劲道。
不消一会儿,慕容悦鼻尖都冒出一层薄汗。
谈翘很是满意。
日光熹微,洒在窗棂上,透过纸窗晕出泼金般的光华。
天色大亮。
慕容悦似有所感应,她抬起头,没有光彩的眸子望向谈翘:“姐姐,你要离开了吗?”
谈翘摸了摸她的头:“只是出去透透气,我不会走。”
关键是她想走也走不了啊,谈翘在心头叹道。
她重新找了间客房,躺在床上睡回笼觉。
罢了,一切等睡醒后再说。
.
谈翘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等她伸懒腰舒展着身躯醒来时,已是日暮西斜,金光将窗扉上花鸟纹的影子拉得好长。
等等,日落?
这一次,时光好像没有倒流。
谈翘刹时睡意全无,她掀开被子,顾不得其他,飞快地朝外头走去。
还未走近慕容悦的房间,隔着窗户便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的嬉笑声:“爹爹,你看阿悦这招如何?”
谈翘掐了道诀,直接隐身穿墙而入。
慕容悦依旧在床上,她腿上盖着朱红蚕丝被,上半身却背靠床头坐起来,手中拿着那柄小木剑,挥舞着谈翘教她的那些招式。
慕容峰将脸上的苦涩藏下去,温声道:“真不错,我们阿悦就是最厉害的。”
慕容悦仰起头:“爹爹胡说,师尊明明说过,阿悦这招还要勤加练习呢。”
“师尊?”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秦蓁出声问道,“阿悦何时还拜师了?”
慕容悦自知失言,她唇瓣嗫嚅这:“就……就是昨天夜里,阿悦……阿悦做了梦,梦里有个好漂亮的仙女姐姐,她教了我这套剑法!”
看不见爹娘脸上的诧异之色,慕容悦开始卖乖:“爹爹你看,阿悦就算是瞧不见了,照样还可以拿剑,可以学习剑术,所以你们就不要再伤心了,好不好?”
“好……好。”慕容峰连声道,他将妻女揽入怀中,一家三口温馨如同往日,“从今往后,阿悦想做什么,爹爹都依你。”
谈翘不大习惯这种温情的场面,她转身离开,漫无目的地慕容府瞎逛。
等脚步停下,瞥见笔直跪在蒲团上那道小身影时,谈翘才如梦初醒。
少年血迹斑斑的冰蓝道袍仍未换下,他面色苍白,整整一日不曾进食米水,似是在执拗地惩罚自己。
还是看慕容慈受苦比较开心。
谈翘缓慢踱步至少年跟前,心道可惜每一次循环,慕容慈的记忆都是重新开始,否则他真该好好给自己道谢。
“臭小鬼。”谈翘俯身,遮挡住少年看向佛像的所有视线,“你跪这尊菩萨,还不如跪我来得实在。”
慕容慈漆黑双眸中一片淡漠。
他打不过这兔妖,只能选择无视她。
约莫是她也觉得无趣,不一会儿,便啧了声离开佛堂。
慕容慈眼前由暗转亮,他看着那尊佛像,旋即闭了闭眼,将那道恼人的身影自脑海中挥开。
一直跪到后半夜,佛堂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秦蓁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身。
直到慕容慈似有所察觉,他回过头来,掩住眸中的讶色:“母亲。”
“嗯。”秦蓁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她手里还提着盏兔子花灯,“这是阿悦让我交给你的东西。”
慕容慈看着那盏兔子花灯,觉得有些眼熟——
早上去慕容悦房间,他便瞧见过,只不过小姑娘急着向他展示新学的剑式,没来得及提起。
慕容慈双手接过,他毕恭毕敬道:“有劳母亲了。”
秦蓁看着他,眼睫颤了颤。
她深吸了口气:“昨夜阿悦出门时,别的她都不曾多看一眼,只挑中了这盏花灯。”
“她心中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你这个兄长,你若要恨,只管恨我和你爹便是,无需怨到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