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是墨黑色了。 岸边蔓延至香樟树长道里头,一片灯火璀璨。 掌事帮忙买来几份黄油纸包着的糖炸糕,偏辣土豆块儿以及豫章特色的小吃,凉拌米粉。 三个孩子就在船下层等着先生和何曦之回来。 掌事将吃食都分给他们,三人在沈长安的隔间,坐在团蒲上,吸溜溜的吃起米粉。辛昭大概是饿极了,三两口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在扔裹纸时不小心碰到手臂,疼得他立时倒吸一口冷气。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手臂上的伤。 碰一下,可是真够疼的。 沈长安一看也了不得,乌青色比之前更重,赶紧放下手里的吃的跑去后面隔间找药,小跑回来给辛昭抹上,缠好纱布,收拾稳当后才接着吃饭。 三个人又在隔间说话,分享今日所见趣闻。辛昭是个小话痨,逗得良苷捧着自己的小肚子笑。 沈长安在灯下完善今日的论说文,并几副对联。沈长安觉得,自己在诗词上趁早下些功夫,否则日后可能会‘偏科’。 辛昭活动活动自己的脖子,对他说:“你不用这么赶,想学作诗还不容易么,多看看那些大诗人的诗,见得多了,不就也会作喽。” 沈长安在专心写字,闻言,摇了摇头,道:“可能没那么容易,我本没有别人作得好,自然要下些功夫才行。” 辛昭费解:“都说你是神童,不过我看你和渊得大叔也差不多嘛。” “喏?” 辛昭摊手:“要作诗作对联还不简单,我都能立时作上一副数字联来。” 沈长安拈袖,浸笔蘸了蘸墨子,闻言,说,你作来我们听听。 咳咳。 辛昭清开嗓子,二指并列,学儒生提气运势,道来。 “上联:一二三四五六七!” 沈长安:“……” “下联:七六五四三二一。” “横批:差三满十。” 良苷点点头,觉得辛昭小师父作得挺好的呀,至少还蛮工整得嘛,逻辑上说得通,而且朗朗上口。不禁对他露出小月牙。 沈长安替他写下来,然后将宣纸递给他:“师父,你的第一副对联。” 辛昭欣然接过去,自己满意的笑了笑,确实挺好的。他本不勤于作诗作词,平时看《西游释厄传》看到有诗词的段落也是跳过不读的,不过奈何里面对山或水的描写大多用以诗词歌赋来赞美。没办法,最后也只得耐着性子去看。 第一遍看《西游释厄传》时,辛昭痴迷得紧,当看到菩提老祖在孙悟空头上敲三下,表示就是晚上三更去找老祖,辛昭是边看边数,一二三。 这便是今晚这首数字联的灵感来源。 所以说,平日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 这边,邹洪昌和陶柳河,何曦之三人缓缓归来,边走边聊。到船上,何曦之付给掌事今日的差钱,然后吩咐李舵夫可以开船了,开去城东,先将陶学正送回白丁客居。 李舵夫扬起帆,撑竿,船离岸,然后便去掌舵朝着陶柳河。船舱内,邹洪昌和陶柳河对弈,案桌上烧着烹香的茶水,何曦之立在一旁,看他们下棋。 邹洪昌放下一个黑子,道:“今日我本不该去。” 陶柳河点点头,推上一颗白字:“我若是早早得知董义庆会来,自然也会提前告知先生不要参宴。” 邹洪昌打开手边的船窗,透过四四方方的空窗看着离得越来越远的滕王阁,道:“我刚到豫章那晚便被下了请帖,恐怕届时就算你说了也无用。” 话说到这里,两个老先生也不想再多提。快到城东渡口时,陶柳河想到沈长安和辛昭,说,想看看这两个小孩子。 何曦之敲了敲隔间的门:“长安,小昭儿,柳河先生想见你们。” 陶柳河和蔼的打量两个小孩儿,问他们今日好不好玩儿,都见到了些什么有趣事儿? 这下辛昭可是有的抱怨,头先提起的就是那三个江湖神棍…… 船靠岸,城东到了。 陶柳河自胸前掏出两本书,一本是《南省游记》,一本《孙子兵法》。 《南省游记》给沈长安,《孙子兵法》给辛昭。至于那个可爱的小姑娘,陶柳河并不知这船上还有第三个孩子,便没有提前给她备下礼物,弯腰捏了捏阿苷的小脸,笑道:“我送你一个字,呦。” “呦?”辛昭不懂。 何曦之想了想,说:“柳河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说,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先生在夸阿苷可爱得像只小鹿呢。” 原是这样。 辛昭:“长安也说阿苷像一只鹿。” 良苷很喜欢这个字,作揖:“多谢先生赐字。” 分别时,邹洪昌站在甲板上相送,还欲下船去。陶柳河作揖:“先生请留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先生此次来豫章柳河甚是高兴,日后待先生回覃城,柳河亲自前去探望。” 说完,如那日重逢相见时一样,紧紧握着邹洪昌的手。 邹洪昌回礼以示保重:“这些年,辛苦你了。” 陶柳河却开怀大笑,道:“不苦,无案牍之劳形,这样的悠闲日子,深得我心。” 船离岸,陶柳河还站在河岸的柳树下看着船离去,直到彼此都看不到了,何曦之才搀扶着邹洪昌进到船舱中内去。沈长安和辛昭抱着自己的两本书,并肩站着,像对孪生兄弟,动作齐整。 邹洪昌:“长安,小昭儿,今晚来听我授学。” “啊?!”辛昭小脸拧巴成苦瓜脸,“可不可以不听啊。” “可以。那你就去誊抄《西游释厄传》前十回,明日背诵给我听,正好你也喜欢看。” 辛昭:“……” “那我还是来听先生唠叨吧。” 此后的几天,船在豫章渡口停留了好几日,其间有很多学子探听到邹洪昌的船在附近,三三两两结伴而来问学;也有大户人家来请先生去家中做客,被何曦之婉拒,还有七八家商户求取邹洪昌的书法题词,以及文房四宝店的开张,邀请邹洪昌前去,总之,纷扰不断。 直到第六日,景德镇那边终于传回来消息。 何曦之立时取信念给邹洪昌听。 良苷的两位舅舅已经马不停蹄赶去章州,直接走陆路,烦请邹老先生一行人将良苷送去章州蕙林堂与之会和。 何曦之念完信,说:“恐怕不是我们,阿苷的舅舅到现在还不知道蕙林堂的变故。” 邹洪昌:“赣江那边有什么消息。” 何曦之摇摇头:“并无,到现在还打听不出来什么,看来被封得很严实。” 邹洪昌:“那就今日午后开船,直下赣江,先把小孩儿还给她的家人。” “是。” 听说下午就要离开豫章了,沈长安将昨夜写好的家书交给水驿站的管事,付了钱,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将信寄出去。 因为沈长安还不太敢确定这个人尽不尽责。这个时代的家书十分珍贵,大多原因是因为交通不方便。 听闻有一则典故,从前豫章有一位太守离任回乡,有很多人就托给他很多的家书一并带回乡,结果太守转手就将家书扔进河水里,让它们‘沉者自沉,浮者自浮’。很是不守信用。 管事的笑眯眯的拍胸脯保证:“放心吧,小公子,你付了银两,这家书啊我们准能给你送回家。” 沈长安这才放心离去。出来碰到胡天成。 胡天成满额大汗,气喘吁吁,见了沈长安从驿馆出来,挤开人群过来一把拉住他:“可算是追上了,沈兄弟,好在你还没有离走。” 沈长安很高兴:“原来天成大哥是来送我的,那有容大哥呢。” 胡天成点点头,擦了擦额上的汗,才解释道:“有容在客栈备考呢,他并不知道此事。我是无意中听商铺的伙计说先生要走了,想必你也要走了,所以来送送你。” 沈长安想起那日徐有容明明是愤然离去却强装镇静的背影,不禁担心询问:“有容大哥是生气了吗?” 胡天成:“可能是吧,他的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这几天他的话很少,一直在看书。”胡天成笑了笑:“下个月就要府试了,我们都住在县上的客栈里,每日也没怎么出门,我今日得知沈兄弟要走了,所以来道个别。” 沈长安对他作了一个揖:“多谢天成大哥。” 胡天成摆摆手:“萍水相逢就是缘,而且我觉得我和沈兄弟也十分投缘,沈兄弟此番南下不知何时才能与你重逢。” “希望日后科举大考上,能再与沈兄弟碰面。” “一定会的。”沈长安笑道。 开船。 沈长安和岸上的胡天成挥手道别,辛昭在一边抱臂道:“我觉得这个胡天成比那个徐有容坦荡多了。” 沈长安没说话。 他想,可能就像天成大哥说的那样,有容大哥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所以那日得了大观二十三名,心里是有落差的吧。 船开出了渡口。沈长安一拍脑门儿。 “唉呀,我的桃木剑!” 辛昭:“对哦对哦,是不是要捞出来啦。” 两个人赶紧齐刷刷往船尾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