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想靠过去,方一动,眼上便一紧。
白绫打结的那处被她身后一截梅枝勾住了。
应摇光跟着那股力道偏过头去,而后白绫一松,从她的脸上滑落下去,飘散在地。
段北驰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将手帕对折覆上唇,一边擦掉唇上的血一边走过来,弯腰捡起了白绫。
应摇光站在原地,第一反应是微微垂下眼,避免与段北驰有任何对视的可能。
她在脑中搜寻着段北驰自从中毒那日后在她面前的所有反应,想要从中找到一些端倪,又借由余光关注着段北驰的一举一动。
段北驰直起身,看向应摇光,抬手朝她示意了下掌上挂着的白绫,语气平静陈述道:“脏了。”
应摇光思绪纷乱,一时搞不明白他的意思,表情一空:“……嗯?”
段北驰依旧平静陈述:“不戴了。”
应摇光反应过来,以为段北驰至少会将白绫还给她,刚准备抬手去接,却看见他抬起左手,将白绫一圈又一圈缠在了他的腕上。
应摇光:“……”
你干什么啊……
段北驰缠完,打量了几眼,见白绫在他腕上被缠得服服贴贴,才满意收回视线,而后问应摇光:“还逛逛吗?可累了?”
应摇光:“……不累的。”
应摇光心情有些复杂,对于自己突然复明这件事,她自己都始料不及,看见段北驰于她面前的种种所为之后,应摇光心底却有一道声音在不断的说,再等等,再等等吧……
等什么呢?应摇光自己也不知道。
她说不累,却站在原地没动,段北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刚准备开口,便听应摇光忽然问:“我醒来那日,对你说过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
段北驰有些诧异:“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指哪句?”
应摇光道:“有什么心愿那句。”
“不记得——”段北驰说话大喘气,“是不可能的。”
似乎怕应摇光不信,段北驰忽然轻咳了一声,正了正神色,而后模仿应摇光那日一本正经的语气,道:“‘先生救命之恩,我记住了。您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或还未达成的心愿,权责之内,您尽管提。’可对?”
然后一笑,目光灼灼落在应摇光脸上,呢喃道:“你说过的话我怎会忘记。”
应摇光只依稀听见末尾几个字:“什么忘记?”
段北驰仍是笑:“没什么。”
应摇光克制住抬眼去直视段北驰的冲动,只看着他的下巴:“所以你如今想好了吗?可有什么心愿?”
段北驰有些诧异她突然提起,还如此执着。他们二人面对面站着,段北驰比应摇光高出差不多一个头的高度。
他微微躬身,用眼神细细描绘应摇光的脸,见她微微垂着眼,卷翘的长睫轻轻的颤动,像羽毛挠在他心间。
段北驰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紧:“心愿么……”
应摇光的睫毛又是一颤。
段北驰说:“我不信苍生亦不信鬼神,你想让我信你么?”
应摇光心下一空,猛地抬眼,直直望进了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
应摇光头皮一炸,僵着脖子跟他对视,控制着眼神和面上的表情,生怕被他发现端倪。
应摇光在段北驰的眼底看见了自己。她终于想起来先前那个被打断的形容词——满心满眼。
原来,段北驰的眼神竟是这样的,满心满眼,似乎都是她一人。
应摇光僵得脖子酸疼,险些在段北驰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时,她听见“咔”一声响,而后悲催的发现,脖子扭了。
“嘶——”
段北驰最终没听见应摇光的回答,却被她这一出弄得哭笑不得。
他又是心疼又觉得好笑,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贴着她的脖子在她后颈上按压着:“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能自己扭到脖子呢?”
应摇光闭着眼装死,不想回答。
夜里,应摇光的脖子还是很疼,她躺在床上不敢动弹,过了许久才在浓浓的困意下睡过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
应摇光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十八岁那年,尚未封伏风将军之时。
彼时,应摇光只是一名领军将军,她率领了一支小队乔装成流民准备潜入和平之城,刚走到幽乐山下,便遇见了十来个流窜的南槎逃兵。
和平城之公约,不分国别,不允杀戮。
这十来人在战场上杀红了眼,又跋涉了几十里路,饿得发狠。
他们埋伏在去和平之城的必经之路上,向贫弱困苦的流民扬起了手中的刀。
应摇光藏在人群之中,手都握上了刀柄,正欲动手之时,听见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后一群黑衣人纵马而来。
流窜的南槎军顷刻间便被黑衣人摁到地上,其中有一个还叫嚣着:“我可是南槎军中之人!你胆敢杀我?”
有一同穿黑衣,身姿却格外挺拔的人闻言,忽然抬手提刀一掷,正中那叫嚣者的心口。
如此果断又狠戾的手段惊得现场的流民们心惊胆颤,无人敢吭声。
那掷刀者开了口,低缓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我南槎军人,不伤民众。”
人群中不知谁忽然嘀咕了一声:“你又是何人?说的好听,谁知道作不作数……”
可是环境过于寂静,嘀咕声一出来,便叫每个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应摇光一张脸抹得漆黑,闻言,微微眯了眼去瞧那掷刀人的模样。
只见他似乎是笑了一下,而后微微启了唇,缓缓道:“我啊,楚王苻珏。”
……
应摇光从梦中猛地惊醒过来。
段北驰?段北驰!
他哪里是什么普通大夫、段氏子弟?他分明是南槎的嫡长皇子——苻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