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怕了她这种,一遇到事情就泪眼汪汪,感觉天都好像要塌下来的脆弱模样,搅得他心里也莫名其妙的,怪不是滋味。
可稀奇的是,她和他总共也不过才相处了一天多点的时间,与生人倒也无异,哪里来这样的深情厚谊的?
少年似有些不解,静静看向她,语气里还带着点微微上扬的起伏,“我受伤了,你就这么难过么?”
“那不是肯定的嘛。”沈青棠噙着泪花,从木箱里寻出几瓶活血化瘀的药油,倒在手心里仔细搓热了,小心覆上了他红肿的伤处,“人心都是肉做的,怎么可能会不心疼呢。”
软乎乎的手像面团一样贴了上来,柔似无骨,隔着肌肤传来了无声又绵延的温情与担心。
魏珩的嘴角微不可查地轻轻牵了一下。
人心都是肉做的……
么?
很久以前,他也是曾这么想的,可事实却不尽人意。
也不知是哪年的寒冬腊月,他照例去路过母亲的厢房,难得看见她在院里赏梅,喜得心花绽放,只以为终于能同她说句话了,忙使了力气跑过去,还在雪地里一个趔趄磕伤了膝盖。
可听到声响的母亲只是回眸瞥了他一眼。
时隔多年他依旧记得,那眼神冷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对苍白的日子没了生趣,对连心的骨肉没了情感。
比漫天的雪花还要冷,比覆冰的砖地还要硬,一直寒到了他的骨子里。
最终,那抹身影消失在了紧闭的房门后,里头的侍女小跑过来给他塞了把点心,说是天寒地冻,教他早些回去。
可那时的他心里执拗,不肯,一直跪在院外,一遍一遍地唤着母亲。
他不明白,为什么偏房的弟弟只是喝汤烫到了,姨娘都会心疼得抱在怀里又晃又哄,连一向板着脸的父亲都会难得有慈祥的颜色。
可他的亲生母亲,却连见他一眼都不愿。
她难道就不知道,外人都在私下非议他有娘生没娘养么?
她难道就当真这般厌弃他么?
无尽的委屈和绝望席卷了尚是孩童的他,可惜一直跪到晚,他都没弄清楚答案,也没能见到母亲。
母亲下葬时,他没落一滴泪。母亲下葬后,父亲待他也更为冷厉。
只因他像母亲一样,固执难驯,没有顺了他老人家的愿延续书香家风,而是做了充斥杀戮的锦衣卫。
他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办案归来不慎受了重伤,管家匆匆扶他进门时,父亲还在训幼弟背书。
“老爷,老爷你快来看哪!大公子流了好多的血,这可怎生是好啊?”
当时他昏昏沉沉的,没看清父亲的表情,只听到对方鄙夷地冷嗤了一声:
“我早同他说过了,没本事做那锦衣卫就不要好逞强,现在又来丢人现眼给谁看?”
……
无数冰冷的过往定格成画,一帧帧漂在岁月的旋涡中,逐年伴随他至今。
然后破裂、打碎,化成了淬血的毒刀子,一刀刀,造就了他如今的无坚不摧。
所以这真的是很新奇又久违的一件事。
这么些年有不少人畏惧他、记恨他,也有不少人崇敬他、仰望他,但独独没有谁是觉得心疼他的。
少年转过头,有些玩味的眸子里映出了女孩那小心上药的乖巧模样后,眼底顿时像被雨刷过的天幕一样,柔和润亮起来了。
确实走运,世间像她这般心地纯粹又善良的人,应该也是不多了。
待临走之前,他定会给予等价的回报,也不枉了她这副悬壶济世的好心肠。
“疼不疼啊?”见他不说话又没什么表情的,沈青棠也不知道自己下手的力度怎么样,便抬起头关切地问了一句。
魏珩看着她静默了片刻,忽然笑着一挑眉,故意打趣道:“疼。”
“疼死了。”
“啊?可是我已经很轻了呀。”一听他说疼,沈青棠有些不明所以,水灵灵的眼睛里盈满了疑惑和无措。
不知想到什么,她立即放下药瓶,鼓起腮帮,对着他的伤口努力吹了两大口凉气。
那凉气一阵一阵地擦过皮肤时,就好像风拂过草尖,划过苍穹,不声不响的,在少年心里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
“怎么样,好些了么?”她眼里笑意盎然,满怀期待地仰头看他,等着他的回答。
一瞬间,魏珩只觉得她背后的天光有些刺眼,不然怎会这般明媚动人。
“嗯。”他笑着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呀,你是我将来的夫君,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好好的了。”
沈青棠笑着弯起嘴角,又仔细为他上起了药,说得十分认真,“那你以后如果受了什么伤,不管大的小的,都要来告诉我,知道嘛?”
魏珩顿了顿,也不知是被哪个词戳中了,忽然有些沉闷地垂下了眼睫,不在焉地随口应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