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韫疑惑的眼睛对上一双深邃猫眼。
齐胤道:“朕那好侄儿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届时可要前朝后宫一起大庆。”
.
皇帝生辰名曰万岁节。
齐胤死在了二十岁,登基两年的时候。还没到过大寿的年纪,又不喜铺张奢靡,所以以往的万岁节都没大办过。
到齐俦这里就不一样了。虽然先帝驾崩不久,本来不该张扬的,但齐俦接连吃瘪,实在咽不下那口气,较劲似的要将二十五岁的生辰办得像七十大寿似的隆重。
时间紧张,宫里上下忙得团团转,宋韫把慈宁宫的人拨了大半过去帮忙。
生辰前一天,齐俦醉醺醺地来到慈宁宫,红着眼圈问宋韫要礼物。
酒气熏人,宋韫尽量和他保持距离。
“铁牛,去把那座红珊瑚端来。”宋韫来了个借花献佛,反正那东西也是太傅送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朕……朕说的不是这个。”齐俦声音干涩,垂着头不敢多看宋韫,双手无处安顿便去擒宋韫的猫,被猫踹了一脚,猫尾巴抽了一脸。
“两位太妃出宫了,李太嫔又突然重病不起,淑妃贵妃只知道争风吃醋,皇后倒是大度,可……太大度了……朕一直不顺,什么都做不成,来的路上还踩了青苔摔跤……朕过这个生辰有什么意思?”齐俦声音很低又断断续续,宋韫觉得他快哭出来了。
“朕没做皇帝的时候,快活多了。瞧着皇叔——先帝的日子也过得很舒坦,怎么到朕这里就诸事不顺了?长庚天象克死先帝,是不是还要克朕?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因为朕娶妻不合?朕当年就应该……”
齐胤摇摇晃晃地走向宋韫,和捧着珊瑚出来的铁牛撞得扎扎实实,珊瑚滑落,碎块砸了齐俦脚背,齐俦吃痛跳开,又被齐胤一个扫堂腿铲翻在地。
皇帝摔了个四脚朝天,远远站着的太监们七手八脚地去扶,齐胤趁乱踩着齐俦的脸做跳板,蹿进宋韫怀里。
“吓死朕了。”齐猫猫拍着胸脯喘气。
宋韫:“……”
要不是齐俦喝得像一滩烂泥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的,非把猫头拧下来不可。
皇后匆匆赶来,赔罪后带走了皇帝。
宋韫倒是不会和耍酒疯的人计较,只是可惜寿礼被摔碎,还得重新准备。宋韫从自己的私库里挑选大半夜,才重新找到个拿得出手的。
万寿节正日子这天,宋韫白天补好了觉,夜里登上灯火通明的乾明殿,一眼瞧见坐在武官坐席中排的李骋。
恰好李骋也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左眉被刀疤横断,灯火映衬下面色如铜目光炯炯神情肃然,很快就垂下头。
宋韫低声对铁牛说:“不愧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眼神格外凌厉,看着都让人震慑。”
铁牛:“没有啊,我看李大将军和李太嫔说得一样,英武又温和呢。”
宋韫心道铁牛这是爱屋及乌了,谁看着那杀气凛凛的刀疤脸能说得出“温和”二字?
献礼环节,太监先唱出后宫众人贺礼,没有什么新鲜的花样,无非是珍宝古玩,宋韫选的花瓶放在其中,不寒酸也不扎眼。
到外臣这,就丰富多了。
不可太过华贵超出俸禄承受范围,又不能潦草敷衍。既要显示清廉,又要表忠心有诚意,着实需要花费不少心思。
阑州州牧屈茂回京述职,献上了五月刚成熟的麦穗,称陛下乃天命所归众神庇佑,因此国内风调雨顺。今岁小麦收成极好,麦穗饱满多籽。
顺带还踩了一脚他国,说康国老皇帝近来昏悖至极,招了个男人进后宫,还专房独宠。闹得国内阴阳失调,据说康国不少公鸡都凑着热闹开始下蛋了。
屈茂为人圆滑,语调诙谐,虽说献上的东西和价值连城的古玩不可等价齐观,还是逗得众人都捧腹,连沉闷多日的齐俦脸上也有了喜色。
只有“下蛋公鸡”宋韫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宋韫打心底里不喜欢屈茂,不仅因为其溜须拍马,更因为上辈子知道他是个巨贪,敛了阑州许多民脂民膏。
偏偏齐胤还腆着脸起哄:“还有这等好事!等朕卷土重来,一定让太后堂堂正正地以真实身份入主后宫。嘿嘿,到时候再求告上天,让太后给朕生几个大胖小子……别脸红啊,我们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有什么难为情的——”
宋韫屈起手指,把猫头敲得咚响,捂住猫眼。
“安静。否则把你扔下去表演节目!”
齐胤闭嘴了。
献礼完毕,歌舞开始。
弦歌声声,丝竹婉转。衣香鬓影,起舞翩跹。
宋韫无心观赏歌舞,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荡齐胤刚才说的那句话。
齐胤油嘴滑舌,出口的话大多信不得。但他说让宋韫“堂堂正正”恢复“真实身份”,瞬间戳中宋韫内心。
上辈子那样奔波吃苦,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堂堂正正地做宋韫吗。
今生,即使做了太后,也还是希望能身世大白。
找到生母,位极人臣,报效家国,齐胤或许真能帮宋韫做到。
姑且信齐胤一次。
若齐胤还有机会回到帝位,入主后宫大可不必,宋韫愿意在前朝做他矢志不渝的忠臣。
歌舞乐伎退场,宴会进入尾声。
一直沉闷饮酒的李骋起身祝酒道:“臣有一贺礼,方才礼乐纷繁,不便献上,望陛下恕罪。”
齐俦已有三分醉意,摆手道:“将军为国戍边,是令朕高枕无忧的股肱良将。平定边境已经是将军的厚礼,还有什么,将军呈上来就是,朕都欢喜——”
话音刚落,李骋击掌令人抬上一个盖着红布的大铁笼子。
“请陛下亲自揭开贺礼。”李骋道。
李骋是一员猛将,又受边境将士爱戴,齐俦很乐意拉拢他,非常捧场,由皇后搀扶着走下来,抓住红布一角,“如此大礼,将军有心了。”
李骋道:“但尽所能,效忠陛下。此物不同一般,请陛下心里先有个准备,以免惊吓了陛下。”
齐俦越发得意了,文臣倨傲又如何,只要掌兵权的武将忠心,不愁坐不稳江山,豪言道:“贺礼而已,何至于惊吓?将军多虑了。”
齐俦高兴,请宋韫也下来一起近观贺礼。
宋韫由铁牛搀着走下来,靠近铁笼时,铁牛耸了耸鼻子,低声告诉宋韫:“我好像闻到了小猫咪的味道。”
宋韫看脚边,对啊,齐猫猫不是跟过来了在这吗。
还没抬头,宋韫听见揭开红布的风声,紧接着是齐俦倒抽了一口凉气,太监尖利的“护驾”声刺痛耳膜。
宋韫余光里,铁笼里一片黄黑交织的条纹。
铁牛大张着嘴,双眼放光。
这还真是小猫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