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钧提起,沈谬顺水推舟,拱手道:“太子谬赞了,臣沈谬愧对天家美言。”
沈谬?赵元琅一笑:“这岂是谬赞,孤便是称您一句先生也不为过。”
沈修钧忍着痛意,面上仍是云淡风轻、侃侃而谈的样子:“这么说来,太子殿下有意?”
大哥三弟实在磨蹭,要问便都问出来,何必虚与委蛇!
赵元琅微笑道:“不敢,孤资质所限,不敢辜负良师。”
沈意旭一直留意着,闻言放下手中筷子,露出一丝冷笑。
“不知沈先生归府,有何打算?”
沈谬开门见山:“臣如今一介白身,全靠兄长帮衬,大抵赋闲府中罢了。”
沈落听见父亲说话,也将注意力转向了那边。
“听闻沈先生有一子。”赵元琅忽然看向不远处的沈落,面色温和,“想必是这位小郎君,身资卓然,孤倒是与他有些一见如故。”
什么东西!?沈落不解,为何总会有奇怪的话题扯到自己身上。
沈谬的目光转向他,沈落会意,不疾不徐执礼道:“太子殿下抬爱了,沈落不敢当。”
赵元琅有意试探,仔细看他反应,却见沈落十分从容。
不是假装?
怎会如此?
赵元琅目光收回,仿佛真的只是略提一嘴。
各人暗怀心思,晚宴就这么毫无波澜地过去,除了沈家修字辈的三兄弟,外加一个沈意旭,其余人似乎都未看明当中意思。
沈落后半程安静下来,聪慧如他,虽然未曾迈入世家纠结的罗网,已敏锐地感觉这场晚宴似乎不那么普通。
赵元琅临走时与沈家诸位言笑晏晏,眼神却隐约落在沈落身上。
“沈小郎君,再会。”他遥遥一别。
我何德何能?沈落看着那位将情绪表露于面上的太子,三哥说得不错,不过也是位有求于沈家的笑面虎。
沈落迎上他笑意柔和的双眸,渐渐踏入命定的轨道。
“子立。”沈谬唤他回神,心中已有意放手了。
沈谬与大哥、二哥心知肚明,沈家如今落入皇家父子的争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沈家不看人选,只跟皇权,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父亲。”一场宴席散去,沈落走到堂下,忽然觉得冷。
“你怕么?”沈谬理了理他的额发,看着沈落一双与他一般无二的眸子,意有所指。
“子立不怕。”沈落看着与叔父一起渐渐远去的身影,清朗的微笑中还藏着一点疏狂。
真是刺激!又怎会怕?他觉得自己生平第一次与某些东西如此之近。
本是须眉身,也有高远志,沈落一步步走来,被父亲引导着,而今终于生出了属于自己的念头。
沈谬点点头,看见了他眼中霎时燃起的火光。
真是像极了自己。像极了,某个人。
只是如今他已将一切放下,淡然处之。
“稍后有僧侣唱祭,你与为父今夜须守灵。”沈谬吩咐:“清冬,你带四公子去换了孝服。”
“是。”清冬一直跟在身后。
直到沈落身影渐渐不见,身后忽然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三叔。”沈意旭披上狐裘,见这边父子言谈罢才走近。
沈谬回头,见是他来,面上有些怅然:“意旭,多谢你传信而来。”
他自私藏匿踪迹,如果不是三侄儿寄来家书,他沈修卓此生怕是不配为人子。
“三叔何与我说这些?”沈意旭轻咳,“幼时得三叔教导,是意旭之幸。”
沈谬观他面色,眉头轻皱:“身体还未休养好?”
“一直如此,三叔不必担忧。”
这语气让沈谬忽然想起了自己对沈落说的话,此时感同身受,沉默一瞬。
“若是得空,让子立叫人给你抓些药。”想来那人应该会有些办法。
“那就谢过三叔与四弟的好意了。”沈意旭早已习惯了自己的破身体,不过此时得了关心仍觉得妥帖。
眼前的三叔温柔儒雅,真的变了许多。
“你很喜欢子立。”沈谬道。
“四弟这样的性格,如何教人不喜欢。”沈意旭坦然,多年过去,三叔总能轻易看透他。
四弟实在聪明得可爱!沈意旭想着,当然也不乏爱屋及乌的念头。
*
酉时末,夜色渐深,黄澄澄的烛火闪动着,映照着灵堂的一片缟素,众人垂首,从儿到孙,随着僧侣的唱祭跪拜叩首。
妇人们隐忍着哀转的哭声,似乎随着一声声诵经佛号,便能割舍掉世间那些不得不舍的因果。
沈落不知父亲会是如何,但看世间许多道理,大抵能如此捱过难过。
大抵如此了。